落花，流水，归于宁静。
老翁持刀将溪水挑起，水珠喷溅到花绫临脸上，一时迷乱了眼，趁此时机，红叶双剑齐发，直线刺去！
没有预想中的触感，红叶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团虚影中穿过，回首却见花绫临站在自己的身后！
重重叠叠的五官，让红叶分不清她的方位。
老翁在不远处喊：“毒花扰乱神智，你快闪开！”
双目奇痒无比，红叶忍不住揉搓，当她的视线刚刚离开的瞬间，花绫临风驰电掣般闪到她身旁，手心握着青色灭妖刀，刀尖对准了红叶的脖子！
嗖——！
凄清夜色中忽闪而过一道银光，速度之快令人松怔，花绫临的呻吟既短暂又惊愕。
她睁着铜铃似的眼缓缓低下头，一支短箭赫然从腰后穿腹而过，箭尖还滴着血。
耳畔传来若有似无的动静。
一对莲步轻轻踩在草地上，碎石上，跨过列在地上的尸体，及地长裙抚过一地血腥，还在靠近。
对面的老翁和红叶一时愣住，目及之处是花绫临的身后。
花绫临捂着腹颤颤回身，余光捕捉到那抹清丽白影已停下脚步。
紧接着，空气中有弓弦绷紧的声音，又一支短箭瞄准了花绫临。
花绫临正视着她，眼瞅着她平举弓弩，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口里道着你……你……却无一句完整的话可说。
白沐雪余她三百步的距离站着，一眼合一眼睁，手中的弓弩蓄势待发，这一发瞄准的是她的胸膛。
没有任何预示，嗖，又是一箭，射在花绫临身上，剧痛拉回了她的意识，忙不迭背身逃离！
白沐雪不急，缓缓抽箭，扳动弓弩，箭矢出离，干脆利落，又故意避忌要害。
“娘亲，狐姐姐，梅婆婆……”她如同鬼魅幽灵，口中念念有词，又重新拾步。
白沐雪上了最后一箭，低喃开口：“还差一个，我可怜的小娃娃……”
她微睁的一只瞳孔恨得要流出血泪来，脑海里不断浮现已逝之人的面目，心尖锐痛，只想替她们讨个公道。
原来这就是仇恨的感觉……
银色的箭头破风而去，在方才狸吾伤其之处，稳稳补上了一击，那儿，是花妖最为冷漠之地，心。
箭尖入心，箭身却被花绫临以刀阻挡，及时劈断，饶是如此也已性命堪忧！
花绫临两目一闭，跪膝扑倒，两把刀均落在身旁。
远处的老翁和红叶瞧见沐雪极为罕见之态，心里都不由打了个寒颤，原来那般柔弱的姑娘，亦被磨得这般果敢。
老翁朝她笑笑：“你这弩好面熟。”
“嗯，不苦先生借我的，兴许当年您还见过呢。”她亦笑。
﹉
尘埃陷入漩涡中，所有一切都掌握在垂死的老树妖手中。
他的躯体即将枯竭，如濒死的老树，剥落的树皮混入黄土，百年之后再无踪迹。
树妖回忆自己一生这般空虚，皆由白郡司而起，他若不遇他，便不会认识雪妖。
若不认识雪妖，便不会为她挡那一次灾难，也就不会衰老了躯体，整日见不得光明。
好像天大的玩笑，那二人却成了亲，余下他一个人拖着重创过的身体，苟延残喘。
见他们幸福，见他们生儿育女，树妖何等气忿，却又无可奈何，来得晚，便是错过。
他若是真能为自己造梦该有多好，梦里他可以拥有完满结局……
身上的血缓解了树妖对水的渴求，他坐起身，从辽远的回忆中清醒，周围寂静无声，一时错觉是否入了地狱。
他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刀，摇晃着身走近青龙，他瞧见头顶的符咒光束不见了，诡谲笑容荡漾开来。
“毁了，我要毁了所有……”他不让花绫临得逞，他要杀了青龙。
刀刃劈开龙鳞，猛刺进去，疯子似的搅它血肉，再狠狠拔出，再一刀扎入紧阖的龙睛，捣烂，任其淌血，一发不可收拾……
他压抑了太久，想要创造一场酣畅淋漓的死亡报复，目标是他们的一双儿女。
被他丢在地上的刀，发出尖锐的碰撞声，取出沾了血的埙，一曲入梦杀戮就此开始。
一刀杀之，仅死一次，树妖不甘。
他要让这二人在徘徊在最痛苦的梦境中，来来回回死上千百次……
﹉
匆忙的流年，荏苒的岁月，他们在青龙洞中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日，许是几年，亦或者过了百年。
狸吾和白斯寒永远在梦中受着折磨，直至今夕，老树妖预感自己即将死去，露出白骨的五指颤巍巍握上铁锈的刀。
第一个是白斯寒，撕破皮囊，千刀万剐。
第二个是狸吾，锈刀反复下去，身躯支离破碎。
亡。
﹉
青龙洞中站着许多人，狸吾和白沐雪，白斯寒和红叶，老翁和白郡司，不苦先生以及水青。
此刻，他们正注目于青龙洞最中央，一个肤色赤红，长须及地，身着襦帽长袍的老者。
他的双掌之中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夜明珠里正映出老树妖的梦魇。
屠龙，杀戮，皆是老树妖的一场梦，梦魔赐予他的梦境，已教他得偿所愿，梦中造梦。
老树妖，梦中枯亡，残破肉体再不能生还，终结于此。
白沐雪将视线从夜明珠拉回到狸吾脸上，她的嗓音是抖的，攥着他衣袖的手指也是抖的，颤声道：“你们在他梦里死得太惨了……”
狸吾的目光随她收了回来，握紧了她的手，不以为意：“反正是个梦，随便他糟践。”
树妖长眠，尘埃落定，眼下只剩一件事未完。
白斯寒走到妹妹面前，神情浮现一丝释然，温声道：“雪儿，把刀给他。”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老翁仍存有芥蒂，低声向白斯寒确认：“当真要还给它？就不怕它毁了云牙山？”
又转脸对白郡司道：“你由着他？”
白郡司斜眼看了看那条满眼期盼的青龙，些许恻然，但也不敢决定，反将这事丢还给老翁：“那依你之见，继续困着它？”
“这……还是问问不苦先生吧。”
不苦先生一甩拂尘，笑言：“人之心胸，多欲则窄，寡欲则宽。”
“这话说的，倒显得我这老头子心胸狭窄了……得得得，随你随你。”说着老翁背过身，径自出了青龙洞。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达成了默契。
白沐雪从袖中拿出两把刀，依次递给狸吾：“符咒灼热，就由你来将龙脊归还吧。”
狸吾有些犹豫，半晌后终是颔首，轻声言了声：“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青龙身上，哪里还能注意执刀之人额上渗出的冷汗。
狸吾挪着步往光束中走去，他的脸色一分一分苍白了下去，眼前的青龙逐渐模糊了轮廓，他踉跄两步，扶上石莲，双目紧闭缓解涣散的意识。
他的身影趔趔趄趄，引得众人狐疑，彼此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
白沐雪往前走了两步，忐忑唤了他一声，却没得到回应，她开始担心，加快步伐奔了过去，却被光束阻挡在外。
“狸吾！你怎么了？！”她揪着心，喊。
他听得见，却无法给予回复，身体的力量在慢慢流失，即使勉强自己撑开眼睛，瞧见的也是天旋地转的晕眩！
最终，他重重摔在了地上，甚至惊了青龙，低吼声撼动一地难以收拾的狼藉。
白沐雪身子微震，拼命想要冲进去，触碰到光束的指尖被烫红了，她如同没有感觉到，只一声一声唤着狸吾！
大伙一窝蜂围了过去，无人敢近光束，只是在拉扯白沐雪，让她快些远离。
水青蹙了蹙眉，上去拉她肩头：“别怕，我进去，你在这等着。”
说完，他进了光束，将狸吾拖了出来，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了他全无血色的面容，以及被血液染红的衣袖。
白沐雪在他背上看到了一条粗长的割痕，一片镜片深深扎进他的血肉里，极难取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