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星期一，我翻身便醒了过来，发现母亲没在身边，多半是到厨房做早饭去了。虽然母亲是父亲与其前妻婚姻的第三者，但她毕竟是最爱我的母亲，因而我在心底里很敬重她，并且爱戴着她。
趁我正在赖床时，母亲回到了房间，摁亮卧室的灯光，她叫我起床道：“美美，我已经做好了早饭，赶紧起来吧！”
“几点了？”我揉了揉被灯光刺得有些发疼的眼睛。
母亲拿起窗边写字台上的那只电子钟，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半！”
“什么？”我一个翻身坐起，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洗完脸，漱完了口，坐在餐桌边吃皮蛋瘦肉粥配煎面包，母亲给我剥好煮蛋，我三两口就吃完了。
吃过早饭，我换上校服，背上了书包，父亲还没有起来，我便向母亲招呼：“妈妈，我去上学了！”
“好！”母亲帮我整理着衣领：“昨天，我已经跟你班主任庞老师打过电话，说你生病好了，今天一早就去学校。”
我在心里犯嘀咕：这么拙劣的谎话，班主任如何相信？况且，我是跟小寻一起离家出走，两人缺席了十多天的课程；难道，我们两个一起生病，相互传染了新冠肺炎，并且一起战胜了病魔？但我不想打击母亲热忱的谎言。
“知道了！”我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子，眼见母亲将餐具收回厨房，便紧张地抓握住了门把手，感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而是充满了一股异样的期待。
每天上学，我都会面带微笑，携着这份期待，猛地拉开房门：果然，小寻正如约站在门口的走廊。
小寻敲了敲其手腕上所佩戴的那块运动电子表：“你今天可是足足迟到了五分钟。”
“那我们还不赶紧出发？！”
于是，我蹦蹦跳跳地跑出了走廊，感觉第一缕晨曦照进双眸，整个世界仿佛亮堂了起来，是那种照入进心胸的亮堂。
早前，我和小寻就读于社区小学，初中时考进了同一所中学——即高城中学，自初一开始，我们就这样相互等待着对方一起上学。倘若是我早出门，便由我在楼道等小寻；倘若是小寻早出门，他也会在楼道同样等我，尽管我们没有口头约定，但早已形成了此番自觉。
由于早上八点整上课，所以我们必须在七点半赶到学校，由课代表负责收上同学们的作业，或是简单打扫下清洁，八点整便可正式上课。因而在此情况下，我和小寻约定早上七点整在走廊里碰面，通常我们两个前后出门不会相差三分钟。然后，我们一起步行二十分钟左右，来到我们所就读的高城中学，可以说——这是每一天我最为开心且期待的时刻。
另外，我与小寻所居住的这片高城花园，因是以花园洋房的建筑规划为主，所以我们这幢房子一共入住有四户人家，一梯两户，我和小寻的家位居一楼的门对门。自我出生以来，我们就住在这儿了，小寻比我大两个月，所以我们是从社区幼儿园就在一起，直到现在我们不仅就读同一所中学，也在同一个班级。
想必，诗仙李太白那首名垂千古的《长干行》中的千古绝唱：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这正是我跟小寻的相互写照。
通常如果是我早出门，在这等待的三分钟内，我会想象小寻今天穿什么样的鞋子，比如当天倘若有体育课，我便猜测小寻会不会穿那双红色的李宁牌运动鞋；或者今天的早操，小寻会不会穿上那双新买的白球鞋。虽然每天去学校，我们不得不身穿统一的校服，但鞋子和书包却是无法统一，我们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进行选择或搭配。
我曾经问过小寻在走廊等我的时候，他会干些什么；小寻便说他会在心里背背化学公式，或是默默昨天新教的那些英文单词。
“哈哈！”我大笑他在撒谎：“你才不会那么爱学习呢！”
“是啊！”小寻也大笑地回复：“凭借我的天分，就算我不用特别努力，也能学得很好。”
“哈哈！”我笑得更开心了：“你这个大话鬼！”
“难道不是吗？”小寻傲气地昂扬起了脖子。
但我清楚对方并非在说大话：就算小寻不喜欢他的父亲，但他的确继承了那个副教授的优良基因，在学习方面素来皆不费劲，不像我每天学习直到深夜，才能保证进入全年级前二十的名次。
今天，小寻穿的是一双白色的高帮运动鞋，这让他看起来既阳光又自信，俨然因经历了这次探访孤村，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小寻——这是一个重获新生自由的小寻，他放下与原生家庭的恩恩怨怨，特别是解开了他跟母亲之间多年以来的那个死结，所以这让他整个人焕发出宛如阳光般夺目的光彩。
“小寻——”在走出小区大门时，我回身望向对方道：“昨天你回家，你父亲没有惩罚你吧？”
“没有！”小寻摇了摇头，嘴角露出苦笑：“他甚至昨天晚上都没有回来，自然没机会问我们母子俩去哪儿了。”
“是这样啊！”我想起我的母亲昨天晚上非要跟我睡在一起时的情景：“小寻，我觉得这次我们从孤村回来，家里的大人们好像都变成了小孩子。昨天晚上，我妈妈非要跟我睡在一起；我好像自上小学以来，就没有过跟母亲一起睡觉的记忆了。”
“听你这么一说——”小寻思索地回答：“好像我从上初中以来，也没再管那个女人叫过妈妈。”
我却是大笑地反驳：“但从孤村回来的火车上，我可是听你管她叫妈妈，而且还腻歪地叫了一路。”
“我哪有什么腻歪，就是很普通的称呼啊！”小寻沉思着并没有否认：“这次去孤村，的确让我重新认识了她。”
此时，我们穿过了高城的中央公园，可见广场上正在晨练的人们，以及步道处正慢跑的年轻人，他们有些戴了口罩或是没戴；疫情经历了这大半年以来，人们已经有了应对的经验，兼之高城的疫况并不算严重，虽然年中出现过小规模爆发，但都被及时控制住，所以在开阔宽敞、空气流通、树木繁茂之地，并不一定非要戴口罩。由于天凉，日出较晚，抬头望见高大的树木所掩映的天空——那轮慢慢升起的秋日晨光，就像把我们从梦境里的孤村带回了现实世界的高城。
“小寻，你说——”我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特别是那些看似形色匆匆、一个个急着上班的成年人：“是不是自我们从孤村回来伊始，就不得不承受长大所带来的种种压力？”
“可能吧！”小寻回答得心不在蔫。
“你怎么了？”我望向他一脸困惑的表情。
“啊！”小寻摇了摇头，这才看向我道：“没什么！”
“小寻，”我站到对方的身边，是在跟他比划身高：“昨天，在自家门口，我看到你已经比你母亲高出了大半个头。”
“这有什么奇怪吗？”小寻做了个深呼吸，是将早晨的清冷吞入肺叶，顺而打了个尿战般的痉挛。
“是啊！”我点了点头：“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以前，我看到你妈妈送你上学，那时候，你大概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每次你妈妈跟你说话，你都要仰视地望向她，但在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她们，眼看你也快要超过你父亲了。”
小寻担心地望向我：“静美，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略发伤感道：“我的意思是说——之前，我一直没在意我妈妈，昨天晚上，她非要跟我一起睡，我这才发现她的发丝间居然长有白发。小时候，我觉得母亲那么漂亮，那么年轻，所以根本就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变老。而我离家出走的那十几天，她明显老了一大圈。”
小寻立马便捕捉到我话语中所藏匿着的那份歉意：“所以，你觉得有些愧疚？”
我咬了咬嘴唇：“之前，尽管我埋怨她抢了别人的老公，甚至有些怨恨她为何生下了我，但她到底是我的亲生母亲，疼我，爱我；这十几天，她因为我的离家出走，不知去踪，鬓角边竟是长出了几丝白发，我看到不免感到有些难过。”
母亲也就四十来岁，她二十四岁时生下了我，比小寻的母亲大三四岁。之前，母亲比小寻的母亲保养得好，为此她常在家中洋洋得意，说什么美美：“你别看对门那家男人是高城大学经济学院的副教授，在社会上有人脉有地位，他老婆也比我小三四岁，但我看起来比隔壁的那个黄脸婆年轻漂亮吧？”
那时候，母亲是比小寻的母亲看起来既年轻又漂亮，但我不喜欢她这般诋毁了别人的优越态度，更何况，她还称呼小寻的母亲为黄脸婆。于是，我便打击母亲道：“小寻的母亲在保险公司担任会计，哪像您这么清闲，整天就呆在家里，二十四小时都用来保养，只管把自己打扮得貌美如花，什么事都不干，也不用去操心。”
“什么叫我整天清闲地呆在家里？”母亲鼓起她那双涂抹着眼影和睫毛膏的美丽双眸：“我每天伺候你们爷俩的吃穿住行，难得坐在沙发上休息会儿，喘口气，我清闲？还二十四小时都用来保养？你们爷俩每天下班或放学，那还不喝西北风啊！”
“那不都是钟点工干的？！”我大声数落道：“打扫、做饭、洗衣……这样样都是钟点工在做。倘若爸爸周末在家休息，您才会难得展露一下厨艺。再者说了，我读高中之前，家里还专门请了个保姆，是您认为人家手脚不干净，把那保姆给辞了。”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母亲愈加不满地灭了我一眼：“不要以为你父亲开家广告公司，就能挣多大的钱，要不是我看得紧，他那前妻和大儿子还不耗子搬家似地全都搬光了，我们母女俩统统被扫地出门，还能住上这样的花园洋房？”……
然而，昨天就在自家的门口，小寻的母亲送我回家，我发觉母亲明显比苦艾阿姨老多了。
学校门外搭设了简易凉棚，按照惯例，门口的保安正在给每个学生测量体温，我和小寻便戴上口罩，排队依序通过了检查。
“呦！你们终于来上学了。”我跟小寻刚走进校门，身后传来胡悦的声音，可察闻其言辞带着一股酸溜溜的醋意。
“而且，还是一对！”站在胡悦身边的是我们班上学习成绩最糟糕的熊瑞，其一米八零的个头，长相也是虎背熊腰，就是一天生的傻大个，由于佩戴口罩，他像是一只蒙了狗皮膏药的黑熊。
“我们不要理他们！”小寻带我快步穿过操场，面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尽管没有回头，但我还是察觉从背后所投射而来的那双愤恨的眼神，我知道胡悦喜欢小寻，但我清楚小寻就算选择女友，他也必是更加中意于我本人，而不是背后这个恶毒的单恋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