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半个月没回高城,但感觉像是走过了一辈子,特别因为小寻的外婆去世,带给我们的冲击力实在是太过剧烈。
小寻的母亲带我们坐上高铁,所以只需要短短的三个小时,我们就回到了高城,回到那个原生家庭,回到了我父母的身边。
走进我们所在的单元门,小寻的母亲把我领回到了自家门口,其口罩上的眼神是在征求我的意见:“静美,可以吗?”
我摘下口罩,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这才不安地微微颔首:“可以!”
与此同时,我的心跳正“咚咚咚”地作鼓加速,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所以我还不清楚双亲的态度。
就在房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我看见母亲一脸憔悴的模样,她先是望见了小寻的母亲,随而便低头瞧见我跟小寻,她的表情一愣,一把拥抱住我,搂着我一阵失声痛哭。虽然这是想象中的情景之一,但眼下,我感觉心头被撞:这些日子,母亲肯定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我的去向、温饱及安全等无数担忧或糟心的问题。
我被母亲紧紧地搂抱着,便顺势将下巴依偎在了母亲的肩头,这才注意到小寻跟他母亲并肩而站,居然比他母亲高出了半个脑袋,只是由于小寻的骨骼比较结实,所以他的母亲在儿子的衬托下,愈加显得消瘦清矍。
母亲一边哭泣,一边冲我抱怨:“你这个孩子,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回家?这些日子真是担心死我了!”
这样,我才意识到此时此刻——我的关注重点应该在母亲的身上,便轻轻地抬手拍扶着对方的后背:“妈,我这不是没事吗?”
大概哭了两三分钟,母亲终于收住眼泪,她先是上下打量着我,眼见我没什么变化或差池,这才狠狠地灭了小寻一眼。
小寻到底跟我一样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眼见我的母亲不开心地望向他,那双目光分明射出两道问责之意,便稍稍地躲藏在自己母亲的身后,这副逃避罪责的表现把我逗笑了。但当着母亲的面儿,特别是因我的安全到家,她刚才哭泣的那脸悲伤,让我不敢太过于浪荡放肆,就只得偷笑地捂住了嘴巴。
由此,我的母亲看在小寻母亲的面子上,况且,也是小寻的母亲将我们两个孩子给带回了家,所以母亲什么责怪也没说,而是稍稍地缓和了下脸色,便面冲对方稍稍颔首:“真是谢谢你了!”
小寻的母亲也是微笑地点头:“两个孩子没事就好!我家小寻给你添麻烦了!”
“希望——”母亲顿了一顿,瞅过小寻之后,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他们两个孩子没有那方面的麻烦就好!”
母亲似乎担心我们孤男骨女,并且离家出走了这么十几天,我和小寻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止亦或行为,这让我的面色微微一红:“妈,我们回家吧!”
眼见我的母亲转身回房,小寻的母亲也对儿子道:“我们也回家吧!”
小寻听出我母亲的言下之意,他先是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因望见我的母亲走进客厅,便冲我快速地做了个鬼脸,这才疾步消失在了对面的房门。
我换好拖鞋,走入进客厅,母亲正在厨房忙碌,她不时地高声招呼:“美美,你吃午饭了吗?”
“吃了!”这十多天,家里自是什么都没改变,但我就像是第一次进来,将双肩书房扔在了沙发上,东摸摸西看看,并且拿起喷壶,给露台上的那四五株金花茶浇水清叶:“小寻的母亲安排我们在动车的餐厅吃了番茄肉丝炒饭。”
“那就吃点儿水果吧!”母亲端来一盘蜜桔和苹果,摆放在了客厅的实木茶几:“正好——帮助消化!今天晚上,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番茄红烧鲤鱼。”
我倒身坐回到沙发,顺手剥开母亲递来的一只橘子,正往嘴巴里面塞放时,抬头望向对方的笑容,神态却是生生地一愣。因为我看到母亲的鬓角边露出了几根白发,以前,母亲在我的眼中则是美丽而年轻,她每天皆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即便偶尔做饭或是打扫屋子的室内清洁,也都是漂漂亮亮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的云鬓已经长出了些许白发。
另外,由于母亲身为全职太太,她不管对皮肤或是头发,都保养得极为精心且细致;然而,这十几天没见,母亲竟是长出了这些刺眼的白发,她多半是担心我这个唯一的女儿,这让我感觉眼睛微微地有些发酸,便赶忙将一瓣橘子塞放进了嘴巴,以便压制眼底所浮现而出的那股泪泉。
但母亲还是察觉到我神情的异样:“美美,你怎么了?”
“啊!”我夸张地掩饰道:“什么蜜桔?这橘子好酸啊!”
“酸就不吃呗!”
母亲正要接过时,却是被我躲开了:“现在不酸了!”我将剩下的桔瓣快速地放入进了嘴巴。
母亲便坐在了我身边,她拿起果盘里的苹果,慢慢地削了起来:“美美,这些日子,你们都去哪儿了?”显然,母亲是在询问我和小寻两人一起去过哪儿。
我暗暗地平复下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们去了孤村——小寻的外婆家。”
“小寻的外婆家?”母亲停住了削苹果的动作,用一双敏锐的目光望向我,似乎她从未想到小寻的外婆还在世。
“啊!对了!”我从书包里拿出那罐从孤村带回的桂花蜜:“这是我跟小寻的母亲一起酿制的桂花蜜。”
“桂花蜜?”母亲接过了那只玻璃罐,眼见装着大半罐的桂花,从而这使得粘稠的蜂蜜散发出金黄色的美丽光泽:“这桂花是怎么来的?”
“小寻外婆家的院子里有棵好大的桂花树,”我将双臂张开极限,佯装正环抱着树干:“我们是从那树上摘的。”
“那小寻的母亲是跟你一起摘的?”母亲将玻璃罐放在茶几,继续削苹果。
“对啊!”我点头回答:“还有小寻!”
“你还真是!——”母亲挖了我一眼:“就知道跟着隔壁那个野小子瞎胡闹。”
“谁说我们瞎胡闹了!”我抢过母亲手中削好了的苹果:“这十来天,我们过得可开心、可快活、可自在了。”
这是我的心里话,但我不想提及我亲历了小寻外婆的去世——我和小寻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到翌日小寻母亲的赶去孤村,我们一起用自己的方式为老人守灵,最终将小寻的外婆一起安葬的情况。一直以来,我在母亲的心目中,是这个家里的公主,因而她肯定无法想象我所经历的这一切,但这十天也恰是我成长极为快速的日子,这让我感到很满足也很快乐。
想必,所有的孩子都渴望长大,他们以为一旦长大成人,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但他们并不知晓这掌控的背后却是无望,也进一步反证了我们少年时的种种幼稚。
“那小寻的外婆呢?”母亲将那把用纸巾擦拭干净的水果刀放进了果盘。
“哎呀!您就别问这么多了!”我岔开话题道:“爸爸呢?今天不是周末吗?”
“你也知道他那个广告公司哪有什么周末?”母亲一脸无奈地叹气:“就算有客户明天一早要看方案,即便是睡下了,还不是赶着工做出来。”
“那我给爸爸打去电话,问他回不回来吃晚饭。”说着,我拿起了放在墙角边那只小茶几上的座机电话。
“也好!”母亲拿起茶几边那只装有果皮和果核的垃圾桶,走向卫生间:“你也应该跟你父亲报声平安。”
我拨通电话号码,足足响了七八声,父亲才接听去电,因为听到是我的声音,父亲的话音满是惊喜:“美美,你回家了呀?”
“是啊!”我抬头望向墙上的那只挂钟,其显示为下午的四点十七分:“我到家已经半个来小时了。”
“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听得出父亲的声音很着急:“看把我和你母亲急的。”
“哎呀!我这不是没事吗?”我望向厨房的方位:“母亲问您回来吃晚饭吗?”
“回啊!”父亲开心笑道:“当然要回去了,回去看我的宝贝女儿。”
晚饭,母亲做了一桌子的家常菜,都是我喜欢的菜品与口味。我洗完澡,换上了睡衣,走出卫生间,擦拭着头发,母亲正将汤盆端到饭厅的餐桌上。与此同时,客厅的房门“咔嗒”一响,父亲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了我,面露欣喜的神情。
“美美,”父亲也不换拖鞋,径直走到我面前,并用其一双宽大的手掌扣按住了我的肩膀,上前打量道:“让我看看,我女儿没出什么意外吧?”
“爸——”我抖擞着肩膀,躲开了他的此般隆重,坐在了餐桌旁:“我没事!您放心,我没缺胳膊少腿。”
“哎呀!”母亲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赶紧把鞋给换了!这是我今天上午,刚叫来钟点工,打扫干净了房间。”
“好好好!”父亲回到玄关处换上拖鞋,快步走去卫生间洗净双手,这才坐到餐桌边,恢复了我们平日间一家三口的生活日常。
饭厅的餐桌是那种半西式的长桌,父亲和母亲坐在一方,我便与他们相对而望。
“美美,”父亲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听我离家出走这半个月来的情况:“你这些日子到底去哪儿了?”
“我都告诉母亲了!”我摆出了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是在挑出番茄红烧鲤鱼的细刺:“您问她吧!”
“嘿!这孩子!”父亲望了一眼坐在其身边的母亲:“她离家出走还占理了。”
“你们如果不吵架,我就不会离家出走。”我将鱼肉和着米饭扒拉进嘴巴。
“你以为我想吵架呀!”母亲恨了一眼父亲:“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大儿子。”
“好了!”父亲打断妻子的唠叨:“老大马上就要大学毕业,我说了我只负责到静吉的自立,一旦静吉找到了工作,我就不用支付他们母子俩的赡养费了。”
母亲则是不依不饶:“你那个前妻答应吗?”
“当年,我们在离婚协议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我看得出父亲是在强压其心底的那股怒火,每次提到前妻及大儿子的情况,父亲都是这脸无法容忍的恼怒。
母亲继续其冷嘲热讽的口吻:“你那前妻可没这么简单!”
又来了!尽管我感觉脑袋头痛欲裂,却是在心里面默默倒数着——三——二——一……果然,每次谈到前妻母子及生活费的这个问题,父亲就会将筷子一摔,最终在此处节点拉爆:“那你想让我怎么办?”
我感觉我的脑袋快要炸裂开来:“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双亲同时望向我,眼见我气恼的神色,母亲只得闭紧嘴巴,父亲则是摆出一副妥协的姿态:“好好好!不吵了!我们不吵了!我们吃饭,安静吃饭!”
果然,之后的晚饭吃得异常沉闷且寂寞无声,父亲没再问起我离家出走的相关话题,我草草地吃过晚饭,便回到二楼的房间。
我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一本少女漫画,不知不觉已过十点,由于感觉有些疲倦,我正准备关闭床头柜上的那盏台灯,却是听闻开门的声响:母亲洗漱完毕,换上睡衣,擦抹了护肤品,所以一股香气迎面扑鼻。
“美美,我今天跟你一起睡。”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历了失而复得,母亲竟是提出恳求要跟我一起睡。
“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自上小学以后,我就单独一间卧室,没再跟母亲睡过了,如此算来该是有整十年了。
“这些日子,你不知道妈妈有多想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说离家就离家!”
眼见母亲一副可怜的表情,更是为避免她的喋喋不休,我不得不做出妥协的姿态,便将身子朝往床内让了让:“那好吧!我睡里面,您睡外面,这总可以了吧!”
母亲居然像个小孩子一般,如同中学女生的宿舍同床,她开开心心地躺在我身边,并且为我掖好了被子,摁灭床头柜上的台灯。
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过淡蓝的窗帘,流水般扫进房间,就像是一个人浅浅的呼吸,因而我可以看到母亲躺在我身边正起伏着的轮廓,以及母亲所发出朦胧的气息声,而这些皆如同远方的一抹幻象。
我瞧出母亲有话要问我,我装作毫无察觉,则是闭上了眼睛。母亲几次望向我,我感觉她的气息面朝我喷来,我便将眼睛愈加用力地闭死。
终于,母亲发出试探性的询问:“静美,你这些日子——跟隔壁的叶寻在一起?——你们有没有?——”
叶寻是小寻完整的名字,我因清楚母亲想问什么,便打断道:“妈——这些日子,我都是跟小寻的外婆睡在一起。”
“啊!那就好,那就好!”母亲犹似松了一口气,随而兴致勃勃地追问:“那——那静美——你是不是喜欢小寻?”
“哎呀!”我侧翻过身子,脸面冲向墙壁:“我累了,要睡了!”
与此同时,我感觉小寻就睡在我的隔壁,我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墙面,甚至能感受到从墙体那边所传导而来的微弱气息,这让我的心境立马安定了下来,很快便沉入进小寻的梦乡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