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六)归去来兮(上)
书名:闲话《大明王朝1566》 作者:北宫伯玉 本章字数:3153字 发布时间:2022-05-20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海老爷竟然对鄢懋卿巡盐的消息无动于衷,这一点着实有些出乎谭伦的意料,既然道德绑架不好使了,那就改用激将法吧,谭伦阴沉地盯着海老爷,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怕严党了”。实话实说,严党倒不是太可怕,人家严党的主业是捞钱,副业才是出来害人,而且严党想干什么,基本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无论是改稻为桑、毁堤淹田还是南下巡盐,行事风格向来简单粗暴,也不太讲究什么政治正确,心安理得地做一个真小人,反而还多了几分烟火气。真正可怕的反倒是清流这样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害人上面,捞钱反而成了副业,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脸的光明正大、浑身的浩然正气,可手底下干的龌龊事儿,一点儿也不比严党少,既要当女表子,还要立牌坊,所谓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说的便是清流这帮伪君子。

 

海老爷闻言猛地转回身,用犀利的目光反复打量着谭伦,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讥讽道,“谭大人可真敢说话呀,想留下我也行,你们现在就请奏朝廷,把我调到江西去,我要到严嵩的老家分宜去当知县,赵中丞、谭大人,我的辞呈请不要再压。”斩将夺旗也不必在阵前,又何况顶在前面当肉盾的是刚峰兄,谭大人自然敢说话了。正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指望清流倒严,还不如盼着严阁老早点儿寿终正寝呢,与其在浙江淳安束手待毙,还不如去江西分宜,跟严党拼个鱼死网破,反正不是海老爷弄死严嵩,就是等着被严嵩弄死,即使是死也要溅严嵩一身血,这便是海老爷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过了河的卒子想要自保,唯有破釜沉舟一条路可走,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海老爷要么去曹州当知州,要么就回家去种地,讲道理,人家谭大人也不是非留你不可,赵中丞更不可能去压你的辞呈,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这么一拍两散也挺好。

 

海老爷提完了非分的要求,不屑地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谭大人,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谭伦被当众扫了面子,无比尴尬地站在原地,兀自在风中凌乱。赵贞吉缓缓转过身,冷冷地望着海老爷的背影,随手把灯笼往江里一扔,止不住地一阵腹诽,理学之臣既看不上谭伦的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更看不上海老爷的以下犯上、不识抬举。海瑞也好、谭伦也罢,甚至连自己的老恩师徐阶,也都如赵巡抚手中的那个灯笼一样,需要的时候提在手里,不需要的时候随手就往河里一扔,只不过赵巡抚多少还是大意了,哪怕就是交了辞呈,海老爷照样能把他的军国大事给搅合黄了。

 

海老爷向赵贞吉递了辞呈,穿着布衣,背着个包袱孤身一人上路,就这么一路徒步从杭州走回了淳安,赶到县衙后宅时,已经是八月上旬了。海母及海老夫人的戏份不必细说,总之就是海老爷去杭州办案走了快两个月,刚回家就得知自己媳妇儿怀孕了,大概率怀的还可能是个男孩,把海母乐地根本合不上嘴,一直叨叨着“这下我们海门有后了”。说来也奇怪,海老爷夫妇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一直也没啥动静,结果海老爷出了趟长差,这媳妇儿刚好就怀上了,这真成了择日不如撞日了。也不知道是李时珍开的药方真管用,还是县衙隔壁的邻居太热心,又或者是有路过的好心人见不得海门绝后,偷偷摸摸做了好事,既不留名也不留姓,还是道长说的对,“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有些事儿确实也不好往深了想。

 

这边厢海老爷在县衙后宅忙着合家团聚,那边厢田有禄在县衙大堂召集了一干吏员开会,满面春风的田有禄就站在知县的大案旁边,一往情深地望着正中那把椅子,竟忍不住地伸手在椅背上来回摩挲了几遍,片刻之后方才志得意满地冲堂下朗声说道,“海老爷回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嗯...,他在省里办案出了差错,辞官的帖子赵中丞已经递到朝廷去了。刚才见面他跟我交了底,说在朝廷的回文到来之前,他不便理事了,要我多操心”。田县丞一边把玩着案上的惊堂木,一边眉开眼笑地继续炫耀着,“你说我这吃八品的俸禄,干七品的差使,我这也不知走了哪个背字”。这人哪也不能太得意忘形了,虽然说装哔不一定遭雷劈,但flag立的太早也容易被打脸,田县丞你也别着急,海老爷马上就会让你知道,你到底是走了哪个背字了。


朝廷旨意里明明说的是,一干办案人员颇有劳绩,要给海老爷论功叙奖,结果传到田县丞这里,却成了办案出了差错,职场上就是这样,文件上的白纸黑字压根儿没人看,反而是那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传的甚嚣尘上、沸沸扬扬,而最讽刺的是,小道消息往往还真就比官方文件更接近事实真相。田有禄迈着小方步,喜笑颜开地走到了几位书吏面前,等着几位下属挨个表态,那位管着钱粮的张书吏率先开口,“二老爷放心,我们在您手下当差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规矩大家都懂得”,另一位管刑名的书吏急忙跟风吹拍,“功劳苦劳都摆在这儿,说不定朝廷回文,就是让二老爷接了本县的知县,那也是情理中的事嘛”,正所谓暖风熏得游人醉,这一通彩虹屁吹下来,田有禄心中颇为得意,笑而不语地摆了摆手,又把目光扫向一旁的赵班头与王牢头。

 

赵班头文化水平不高,抱着肩膀直截了当地说道,“催粮拿人,二老爷只管发签子”,王牢头也随声附和道,“也是,自从海老爷来了之后啊,我那牢房,十间倒有九间是空着的,老爷,这刁民盗贼也该去拿些了吧”。自从海老爷当了知县,把个淳安县治的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犯人是只出不进,县里的大牢都快被清空了,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老爷不让随便抓人、关人,县里这些捕快、衙役还有狱卒们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再这么耗下去,兄弟们就要集体返贫了。实话实说,在大明朝,基层公务员的职务待遇比他们的文化水平还要低不少,七品知县光靠俸禄,平日里连肉都吃不起,弟兄们不多整点计划外收入,这日子根本就没法过。

 

田县丞深知底下人的难处,海老爷当知县的这几个月,兄弟们确实是素的有点狠了,如今换了自己主持工作,哥几个又这么支持,自己总得表示表示,给兄弟们开开荤,权当是收买人心了。田有禄沉吟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是啊,是该拿些人了。赵中丞的文书昨天就下发了,这淳安县那么多农户、桑户,借了织造局那么多的粮食,啊,现在不愿意还丝了,这还了得。半个月之内,至少收缴一万担丝上来,解到省里去,凡不肯交丝的,就把他关到牢里去。”不吹不黑,半价收购生丝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哪怕就是到了21世纪,我国也仅仅是对年收入96 万元以上的部分,按照45%的税率征收个人所得税。正所谓水过地皮湿,沾手三分肥,政策落实过程中免不了层层加码、层层剥皮,赵巡抚自己就抽走了50%,再加上各种盘剥与克扣,掰着指头算下来,最后能留给老百姓的,估计最多不会超过30%,所谓的苦一苦百姓其实就是明抢,落实到最后,基本就等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了。

 

冰冷的统计数字背后,承载着大明百姓的无尽苦难,假如当初把田卖给沈一石,百姓手里攥着卖田的钱不说,五五分租之后,每天还能捞到三两五钱米果腹,让海老爷这么一搅合,逼死了沈一石,逼疯了杨金水,送走了郑泌昌,又迎来了赵贞吉,百姓们天天盼着能来个青天大老爷,等到青天大老爷真来了,结果却是连这区区三两五钱米也吃不到了,海老爷你可知否。所谓“人溺己溺,人饥己饥”,王用汲只知道对着郑泌昌一边抹眼泪,一边空谈大道理,却不知,没有了眼前的郑泌昌,淳安、建德的百姓,每天连三两五钱米都没得吃,润莲兄,你可知否。多年之后也许再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位叫做郑泌昌的贪官,为了让治下的百姓,每天能吃上三两五钱米,拼尽了性命,贤时便用,不贤便黜,只是贤与不贤,也是身不由己阿。

 

王牢头双眼冒光,跃跃欲试地问赵班头,“兄弟,你那里人手够不够?不够跟我说一声,我那里二三十号兄弟,都可以帮你去拿人”。赵班头本来也不是吃独食的人,何况县里有的是逃税漏税的桑农,于是大度地说道,“想去你尽管去,不过兄弟有言在先了,这衙里的补贴,我可没法子分给你”。王牢头也是个实在人,毫不在意地说道,“哎,不用不用,我那号子里关了人,还能分你们的补贴嘛”,说罢冲着赵班头抛了个媚眼,俩人心有灵犀般地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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