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伯骏虽未全醉,却说出了六坛女儿红的事,丁亥心中窃喜,次日找他要酒。柴伯骏心想,既然是给丁亥的寿礼,时间早晚都无差,便都给了。
寿宴未至,寿礼提前到手,丁亥心情大好,一天喝光两坛,云深居士叹道:“这六坛女儿红怕是留不到寿宴当天啊。”丁亥喜笑颜开,道:“我六十大寿,缺什么都不会缺酒。”
正说着,龙蜓来报,江湖各派的掌门和弟子已上到双阴山,丁亥唤来成狮,道:“成二,你随我一起迎接宾客。”
成狮心中疑惑,小声嘀咕,“后日才是寿宴,他们怎都提前来了?”龙蜓与他交头接耳,“师叔祖的请柬,请众派掌门今日到。”成狮大惊,问:“今日来干什么?”
丁亥朗声回答:“送礼啊。”收礼收得如此理直气壮,成狮愕然,又问:“礼今日送了,明日干什么?”丁亥道:“风尘仆仆,今日送礼,明日宜歇息,后日才参加寿宴。”
两人迎到山门,江湖八派的掌门和弟子都来了,各掌门已恢复往日神采,个个精神饱满,祁山掌门覃烁道:“丁大哥,我们来早了,要多吃几日粮食啊。”丁亥拍着胸膛,道:“厢房已备好,吃喝管够,诸位多住几日。”
覃烁带了座下四个弟子——陆柳黄孟,每人手中都拎了一坛酒,他一一接过,送到丁亥面前,道:“我师徒几人上双阴山,不能白吃白喝,特意备了四坛子黄柑酒,换几天口粮,顺道儿祝丁大哥多活几年,尝遍世间美酒。”
丁亥两手一揽,抱酒入怀,隔着坛子,用力一嗅,心满意足地笑了,道:“你这四坛子酒,既换了口粮,又讨了我的欢喜,真是一举两得啊,往后若有好的,记得往鹅湖送两坛,我已年过花甲,立志足不出户,尝遍天下好酒。”
“丁大哥可真会偷懒。”覃烁身后传来一清脆女声,一对中年夫妇走上前来,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女子双目炯炯,与谢芊扬颇为相似,却多了三分成熟三分豪爽,这两人正是茶马帮谢雪虎夫妇。
丁亥笑道:“丁大哥偷懒,弟妹勤快。”谢夫人晃着手中两个酒坛子,浅浅一笑,露出四颗白牙,道:“我平日里也不勤快,只是丁大哥难得过寿,小妹便是非来不可的,当年的活命之恩,小妹一直记在心里,这两坛葡萄酒,是我厚着脸皮找我表哥求来的,给丁大哥洗洗牙齿润润喉咙,添几年寿命。”
丁亥花白的胡子随风飘起,抖落一地笑意,他将黄柑酒交给成狮,接过葡萄酒,指着谢雪虎,问道:“雪虎老弟喝了么?若没喝,我请他喝两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谢雪虎道:“这是丁大哥的寿礼,她连酒坛都不让我碰,自己提了一路,我要尝一口,还要仰仗丁大哥。”丁亥大方道:“我分你两口。”
谢雪虎哈哈大笑,目光打向成狮,只见他身材魁梧,极像门神,问道:“这是柴掌门新收的徒弟?”丁亥抬脚踹向成狮,道:“成二,给诸位掌门见礼。”
成狮恍然大悟,脸上的不知所措无处可藏,丁亥不予指导,他又只认得柳一凰陆一鹏,其余众人看谁都觉得威严,更分不清谁是掌门,便挨个儿给所有人都见了礼。
众派掌门惊讶不已,心中暗笑:“柴伯骏那样一个桀骜不驯、胆大妄为的人,竟收了个规矩听话、呆头呆脑的徒弟。”
成狮一番见礼,累得满头大汗,他一个高大魁梧的九尺汉子,脸上仍挂着憨态和不知所措,与柴伯骏有三分相像。
韶山门的季门主笑着打趣:“你临老收个小徒弟,你小徒弟年纪轻轻却收个大徒弟,有趣,有趣。”丁亥道:“我一大一小也只两个,比不上季大哥徒子徒孙一窝啊。”
季门主大笑道:“你一个徒儿已名满天下,若多收几个,岂不要欺负到我头上?”丁亥双眼一瞪,道:“我若想欺负你,哪用得着徒儿出手?”
话音一落,季门主大手挥出,正是韶山门的泥爪手,一招“雪地刨泥”直攻丁亥腰身,丁亥身影微侧,大手翻转,千佛掌随风而出,御字诀的“惊涛拍岸”,两手四掌推换之际,啪啪作响。
季门主换了一招“雨落泥飞”,掌中内力如潮,泄出手心,化作千万点,散落在丁亥周身。丁亥不慌不忙,顺势推出“海纳百川”,大掌起落之际如潮水翻涌,掌中内力尽数吞了季门主的“雨落泥飞”。
丁亥又使出“白浪滔天”乘胜追击,掌影滔滔如潮,一层接一层,纷繁错乱,内力也如潮水般,脱掌而出,看得众掌门惊叹连连,底下有弟子小声嘀咕道:“寿宴未开就能大开眼界,痛快。”
季门主回手一招“拖泥带水”,却不敌丁亥的“水击千里”,他身形一闪,后退两步,撤回泥爪手,哈哈大笑:“想不到你收了个小徒弟,武功竟精进不少。”
丁亥伸出大手,道:“你到我的地盘还跟我动手,你带寿礼了么?”季门主唤来大徒孙陶骅,先送上一坛酒,道:“当日你匆匆收徒,我不及送礼,如今补上。”
丁亥左手接过,右手又拎走他手中另一坛酒,道:“这一坛是我寿礼,我知道的,这是什么酒?”季门主道:“两坛岭南荔枝酒,对得起你我几十年的交情。”
丁亥掂了掂酒坛,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递给成狮,道:“岭南荔枝是个好东西啊,你若再去,多酿几坛,改日带两坛去鹅湖,我请你吃鹅蛋。”
成狮拎了八坛子酒,目光扫过江湖各派,只见众掌门手中都拎着酒,他暗暗纳闷,“六十大寿的寿礼竟全都是酒,这么多好酒不知能不能分我一两坛?”他正寻思着,赤霞青林两人到来,见他一人挂了八个酒坛,急忙帮着分担。
昆山派掌门黎闲上前奉礼,道:“七年前酿的菊花酒,近日才挖出,不知合不合丁大哥心意?”丁亥隔着酒坛使劲嗅了嗅,竖起大拇指,笑道:“甚合我意,甚合我意。”
沙海派掌门郭徽也奉上酒坛,道:“丁大哥,小小松花酒,不成敬意。”丁亥抱酒入怀,笑道:“菊花松花,两花并放,胜过冬日梅花,好极好极。”
盘龙岛仇万渊不甘落后,跻身上前,递上酒坛,道:“他们都是素酒,我来一坛荤酒,这是羊羔酒,丁大哥不会嫌弃吧。”
丁亥笑嘻嘻的,示意成狮接下酒坛,道:“荤酒配荤腥,寿宴当日,我请你一只羊,咱哥两痛饮三十碗。”仇万渊一愣,朗声回应“好。”
众掌门哈哈大笑,人群中一人说道:“蓬莱门的红曲酒也来凑个热闹,讨个羊腿吃。”蓬莱掌门骆易飞拨开众掌门,拎了个大坛子上前,这坛子足足是旁人的三倍有余。
黎闲道:“骆老弟好大手笔啊。”骆易飞难得谦虚,道:“我这红曲酒比不上诸位的好酒,便装满一个大坛子,充充场面。”
丁亥眼冒精光,接过大酒坛,递给赤霞青林二人,道:“双阴山的羊儿比不上塞外的好,我烤一只最大的谢你的心意。”
众掌门又是一阵大笑,丁亥目光落向逸仙谷,谷主温伯雪身旁站了一男一女,男子手持宝剑,英气逼人,女子一张鹅蛋脸,明眸善睐,温婉灵动,正是温伯雪第七子温颂言、儿媳白素芷。
白素芷奉上两个小酒坛,丁亥拎起打量,问:“什么来头啊?”温伯雪道:“加了几味草药儿,冲淡了酒味,你要是不要?”
丁亥拍着酒坛子,笑着嘀咕道:“带回鹅湖,留着端午喝。”他清数江湖诸派的寿礼,鼻尖酒香萦绕,心中万分满意,一张老脸笑出了数条皱纹,乐呵呵说道:“多谢江湖同门上双阴山为我老头子贺寿,多谢多谢。”
话音一落,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江湖同门,怎少得了我银龙山庄,丁大哥,接酒。”丁亥转身,只见两个酒坛呼呼飞来,他大手挥出,掌中内力化风,稳稳托着酒坛,笑问:“这是什么好酒,竟姗姗来迟?”
韩代天双脚一晃,如飞燕掠过湖面,韩惊天大步走来,虎步威武,道:“阿弟前两年去了桂林,带回两坛瑞露酒,我一直没喝,如今一坛当了聘礼,一坛给丁大哥当寿礼,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丁亥掂了掂酒坛子,瞅着成狮说道:“这酒不错,能当聘礼,我留给你当聘礼吧?”成狮一张大黑脸忽的涨得通红,窘迫得浑身不自在,道:“不……不用。”
丁亥收下寿礼,延请众派掌门入大殿,赤霞青林二人看茶,成狮也跟在身旁,忙前忙后。
黎闲郭徽等七大掌门悄悄地打量大殿,始终不见柴伯骏身影,七人暗暗疑惑,“丁大哥大寿将至,宾客来贺,他只带了个憨壮的徒孙出门迎客,嫡亲弟子柴伯骏却迟迟不露面?”
七人心有不解,各自暗暗猜测,暗自观察,一心等着谁当出头鸟,问出疑惑。
韶山门季门主却转了话题,“你六十大寿,江湖来贺,荼灵教的莫干山来是不来?”丁亥解下腰间酒葫芦,闷了一口,淡然说道:“我有好酒待客,他若携大礼前来,我请他喝一杯。”
众掌门为之一凛,面上闪过忧虑之色,荼灵教若来,肯定会掀起风浪,众人被荼灵教强扣的日子忽然历历在目,虽强装淡然,心中却暗暗揣摩:“我一身功力只恢复六七成,魔教一来,恐难以招架,又要出丑。”
季门主笑问:“你不怕他乱了你的寿宴。”丁亥似乎成竹在胸,满脸不屑,道:“阿骏在双阴山,莫干山不会来的,即便来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反而丢脸面。”
这话一出,众掌门恍然大悟,纷纷卸下了心中大石,暗暗窃喜,温伯雪迟迟不见柴伯骏,按不住心中好奇,问道:“怎不见你的小弟子?”
丁亥摸着老脸胡须,悻悻而笑,道:“他从前胡闹,惹恼诸位,我怕他出来,诸位老弟不痛快。”这话恍如利剑,在众掌门心头上劈开了一道口子,华山毁宝一事,七大门派与柴伯骏结下梁子。
韩惊天兄弟上双阴山提亲,住下几日,都不曾见柴伯骏,如今丁亥挑明,韩惊天暗暗沉思,“柴伯骏那小子毁了银龙山庄的震天弩,也救我兄弟二人脱离虎口,一恩抵一仇,何况松儿与他情笃,兄弟一般。唉,松儿多个兄弟总比多个敌人好,他又要娶双阴山的姑娘,罢了,今日丁大哥若设下台阶,便与那柴伯骏化干戈为玉帛吧。”
韩惊天把心一横,朗声说道:“时过境迁,往事如烟,银龙山庄再计较,岂不小气?”丁亥心中舒坦,哈哈大笑,谢夫人与谢雪虎小声道:“他毁咱们的狼牙刺,却救了你的性命,也算两清,这梁子就消了罢。”
谢雪虎也有此意,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附和道:“都是江湖同门,岂能因一把狼牙刺坏了情分?”温伯雪也笑道:“柴掌门年少气盛,但也将功补过,他救下犬子一命,有恩于我逸仙谷,我要好好谢他一番。”
“既是将功补过,何来有恩一说?”丁亥这话铿锵有力,打入众掌门耳中,大家心中跟明镜似的,柴伯骏有毁宝之仇,也有救命之恩,当中轻重,世人自有衡量。
祁山掌门覃烁道:“蒙柴掌门搭救,毁宝之仇,两两抵消。”既有三人亮明态度,既往不咎,其余四位掌门也纷纷表示,七大派与柴伯骏的毁宝之仇,恩怨两消。
江湖各派愿与柴伯骏化干戈为玉帛,赤霞青林心中大为欢喜,丁亥面上云淡风轻,道:“成二,叫你师父到大殿来。”
成狮领命离去,在山上兜转半圈,找到了在屋顶晒太阳的柴伯骏,他照着丁亥的原话,说道:“师公叫你到大殿去。”
柴伯骏以为丁亥找他商量婚事,起身翻转,带着屋顶雪花一道儿落下,师徒二人走到一半,遇到韩柏松,三人同行。
踏入大殿,见到众派掌门与弟子乌压压站了一屋子,柴伯骏脸色骤变,眉头皱起,问向丁亥:“你叫我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