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肃这个人在钱财方面确实有些糊里糊涂,有时显得小气,有时又很大方。
小时候,乳母丁氏是个吝啬之人,但凡小高肃想买什么,丁氏都会哄骗他说很贵,买不起。所以高肃潜意识里总觉得,凡是自己想要的东西都是很贵的。
有一次,十岁的高肃去城外练习骑射,与牛阿力等四个随从走散了,他又迷了路,饥肠辘辘,看到有人挑着担子路过,是进城卖炊饼的。
高肃询问价格,得知一个炊饼要五个铜板。他打开钱袋一看,里面只装着三个厌胜钱,买不起,只好饿着肚子回府。
回去说起这事,婢女白露捧腹大笑:“一个厌胜钱就值一百个铜板还不止。”
高肃这才知道闹了笑话,讷讷地道:“我知道一两金子等于十两银子,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也就是一千个铜板。这个厌胜钱看上去很像铜板,怎地这般值钱?”
朝霞解释道:“不是厌胜钱值钱,是府里的厌胜钱值钱。因为是殿下特意找人打制的,工钱就不止一百。不过也有百姓直接用铜板做厌胜钱的,如果不识货,当成铜板也是有的。”
听朝霞这么说,高肃有了底气,对白露扮了个鬼脸道:“还是朝霞懂得多些!”
“四郎君”,朝霞正色道:“就算你不知道厌胜钱的价值,但你身上带着的玉佩,扳指还有弓箭,都不止值五个铜板。为何要饿肚子?”
这回高肃没话说了,看到朝霞有些生气,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我没想到。”
“就算四郎君没想到,拿三个厌胜钱也能买半个炊饼。若是那百姓好心,说不定就给你一整个炊饼”,朝霞掏出帕子抹泪:“我看四郎君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高肃哪里想得到还可以买半个炊饼,他就是觉得饿一会肚子也没什么。看到朝霞哭了,连忙拱手求饶:“朝霞,你别哭,我下次一定记得。”
朝霞扭过身子,哽咽道:“杨师傅说你练武要吃好的,守孝期间不能吃肉,但可以药补,还给了牛阿力单子,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要是没照顾好你,让我怎么跟王妃交代?”
高肃低头解释道:“我听阿力说上面的药材都挺贵的。父亲走了,祖母和母亲也都去了邺都,我不想为这种小事给她们写信。”
高洋称帝后,因为元仲华被封为文襄皇后,府中的女眷包括安德公主也都要跟着去邺都,萧明月作为女郎的琴师,又放心不下女儿,只好跟着一起去邺都。高肃作为高澄的儿子,却要留在晋阳守孝。
若是萧明月在,高肃尚不会为些许银钱发愁。但他总不好去找几位兄长借钱,也不想为难朝霞她们,就隐瞒了这件事。
正在高肃难过的时候,白露扑哧一声,笑道:“四郎君果然不懂物价行情。这些药材虽然贵,但对王府来说却不算什么。”
她从几案上拿起账本,翻给高肃看道:“我和姐姐早就算过了,王妃去邺都前,提前给各房都发了一笔备用金,足够三年的药钱了。四郎君要是不信,就跟我一起算算。”
高肃看了一眼账本,只觉得眼花缭乱,求饶道:“我没有不信,好白露,饶了我吧。”
朝霞也转过身子来,板着脸道:“四郎君不会算账,以后有银钱上的问题,可不许再瞒着我们。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如果钱不够,奴婢自会想法子,不用四郎君操心。”
高肃虽然嘴上答应了,但他本就是个鲁男子,也不讲究吃穿。朝霞只好事无巨细都提前帮他想好。
要说高肃小气吧,他又是个大方的人。听说卖糖人的大牛母亲病了,高肃就将自己的玉佩给了人家。大牛不肯要,他转头就跑,没成想惹出好大的风波。
午休的时候,白露发现玉佩没了,着急得不行。府里的玉佩都有造册登记,若是丢了,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就麻烦了。
高肃开始推说被人偷了。白露便说要去衙门报案,让当铺留意抓小偷。他只好实话实说是自己给了府外卖糖人的。
白露马上就出府去找卖糖人的,准备用银子换回玉佩,这才知道人家大牛在府外从早晨等到现在。他拿了这么珍贵的玉佩,也不敢走,怕被人抢了,只好在门口一直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府里有人来寻,大牛连忙将玉佩还给白露。他也不肯要银子,说自己要突然得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反倒招祸。自那以后,高肃再也不敢随意将自己的东西给人。
也因为如此,高肃在府里时,银子都归朝霞打理;出府时,银子都让阿力管着。他倒也不必操心。不过朝霞怀孕不能来邺都,高肃的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了。
他这个通直散骑侍郎也有数个同僚,常有应酬。要是朝霞在,就会帮他算好什么时候该主动回请同僚,让阿力带好银钱。朝霞不在,高肃哪里记得这些。
同僚问起,高肃就答应第二天请客。同僚见他答应地干脆,就将他当成冤大头,时不时让他请客。没几回,发的俸禄就用光了。再问,高肃就说等下个月发了俸禄再请。
同僚都知他是陛下的侄儿,哪里肯信他是靠俸禄过日子的人,反倒觉得他小气,落了埋怨。听阿娘说要从师傅杨宽的族人里面选个管钱粮的,高肃也连连点头。
看到儿子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萧明月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柔声道:“你呀,也不知道像谁?我让你带杨家人去外城的宅子,是希望你多与他们接触,了解他们的品性,才好知人善任。”
高肃这才恍然大悟。萧明月接着道:“机灵好动的,可以当斥候。好勇斗狠的,可以当前锋。规矩老实的,可以近身。一板一眼的,可以当军正。若是有心性不好的,……”
“阿娘可是让我效仿孟尝君,用那鸡鸣狗盗之辈?”
“我儿的心性却学不来那孟尝君”,萧明月眯了眯眼道:“像你那四个随从,除了牛阿力,都是懒惰散漫之人。等你大婚后,就换了吧。”
未等高肃开口反对,萧明月接着说道:“并非阿娘要换掉他们,而是你母亲告诉我,他们自己想要留在府中,不想随你出府。毕竟你尚未封王,出来了,就再也不是王府之人。”
听阿娘这样说,高肃愣在了原地。他一直以为四个随从会一直陪着自己。
“阿落,你可明白?若是那心性不好之人,你待他们再好,他们还是会离你而去的。你对那三个随从难道不好吗?但为了利益,他们还是可以随时背叛你”,萧明月抬高声音道。
看到儿子有些沮丧的样子,萧明月又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阿娘知道你念旧,但战场之上,若有一个逃军,就可能害死他身后的十个同袍。若有一个叛军,就可能转胜为败。与其日后伤心,不如一开始就选那些心性坚定,忠诚勇敢的。”
人总是要长大的,与其让孩子自己去碰得头破血流,身为母亲的萧明月选择自己揭开那温情脉脉的面纱,向儿子展现成人社会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