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分,邺都高阳王府现任主人文襄皇后元仲华正与儿子、儿媳一起用膳。高孝琬去年成亲,小夫妻正是你侬我侬的甜蜜时期。元仲华这个婆婆看了也觉得心中高兴。
元仲华是魏孝武帝亲封的冯翊公主,清河王元怿的孙女,也是齐文襄帝高澄的童养媳,是元魏与高齐互结姻亲的见证。但元仲华相貌远不如高洋的妻子李氏,一度让高澄十分嫌弃,夫妻之间责任多于感情。
看到儿子婚姻幸福,四子高肃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元仲华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午膳过后,元仲华让高孝琬单独留了下来,说要与他商量四弟高肃的婚事。
屏退外人后,元仲华开口道:“孝琬,我今天去观音庙见到了你四舅的心腹之人。”
高孝琬腾地站了起来,“什么?”
元仲华一共有五个兄弟。大兄宜阳王元善见早已过世。二兄是孝静帝元善见,禅位于高阳后的第二年就被毒杀了。三弟清河王元徽义曾被封为皇弟,在降爵后不久也被杀了。
只有四弟颖川王元徽礼,因为是庶出,又有太后出面求情,这才幸免于难。高洋在世时,敬重清河王元怿,对他的子孙后人十分看顾。娄昭君不忍见元怿断后,就在次子高洋那里保下了元徽礼,但他仍是被降爵为颍川县公,并且免去了骠骑大将军的官职。
“不用惊慌”,元仲华从怀中取出一个龙凤玉佩,柔声道:“你四舅并无恶意,只是听说你大婚,想送你一个贺礼,但又担心为我们招惹祸端。送礼的人在邺都等了好几个月,才等到我出城这个机会。”
听了母亲的解释,高孝琬这才放下心来,接过玉佩,把玩了一下,才道:“家家,太子宅心仁厚,您且忍耐些日子,不要再与元氏那边的人见面。如今这大齐毕竟是我高家的,陛下又多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高肃的婚事,高孝琬这才告辞离去。等儿子走到门边,元仲华忽然低声问道:“孝琬,你会不会不甘心?”
高孝琬没有回头,顿住脚步,轻轻摇了摇头,就离去了。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他高孝琬如今不过是个手无实权的河间王,连封地都去不得,谁会因为他是文襄皇帝的嫡子,就追随于他?
看到儿子瘦削的背影,元仲华的心似乎被鞭子抽得生疼。她恨高洋!此人心狠手辣,兄长已经禅位,他却不肯放过兄长。不仅如此,高洋还杀了兄长的三个儿子。三弟也被害了。
元仲华甚至怀疑夫君高澄的死也与高洋有关。一来高洋强行侮辱她的时候,掩饰不住对高澄的嫉恨。二来高洋在高澄死后,迅速杀死刺客,不留活口,而且将刺客的脸漆成尿壶,似乎在掩饰刺客的身份,实在可疑。
若是夫君高澄还在,又岂能轮得到高洋那个小人当皇帝?而且夫君为人坦荡得多,二兄禅位后,高澄定不会再害他性命。元仲华越想越觉得气愤难平。
今天四弟的那个心腹,其实是二兄元善见的心腹之人。元氏在北地经营多年,根深叶茂,培植的势力又岂是高洋短短几年就能连根拔起的?况且孝静帝沉雅明净,文武全才,有孝文帝的风范,在位时深受百姓大臣的爱戴。
“高洋死了,高澄的儿子就有机会继承大统,我们会全力支持有元氏血脉的河间王登基”,那个人是这样说的,“殿下只需多与娄氏亲近,关键时刻请娄氏支持河间王。”
元仲华疑道:“高洋正值壮年,而且早已立了太子,怎会轮到我儿?况且阿家最疼的是常山王高演。”
那人答道:“陛下深得宫人爱戴,他们恨不得生啖高洋那个嗜杀的贼子,他命必不久矣。娄氏是六镇鲜卑的主心骨,但她身边都是老人,我们的人近不了她的身。只能请殿下多让河间王与娄氏亲近,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在朝堂上推动此事。”
想到疯子高洋不久便会毙命,元仲华低声笑了起来。若真有这一日,全邺都的百姓都会鼓掌欢庆吧!
高肃对邺都暗中涌动的杀机毫无察觉,他与师傅杨宽在酒楼分别后,仍旧按原计划去北宫。娄昭君年纪大了以后,喜欢听家长里短的事儿,听说高肃来了,连忙叫人将他与萧琴师一起请了过来。
听孙儿高肃讲述完观音庙相亲的过程后,娄昭君拍掌大笑:“我看这事成了!”
高肃不解地问道:“孙儿尚未得到郑伯父的认可,郑娘子也说要凭父母做主,祖母为何如此肯定?”
娄昭君指着萧明月道:“汉家女郎的心思就要问你阿娘了!”
见儿子满脸疑惑地看向自己,萧明月笑道:“相亲之时,若小娘子说‘全凭父母做主’,就是允了这桩婚事。否则便是说‘女儿还想在父母面前尽孝’。阿落,既然崔氏和郑娘子都相中了你,郑娘子的父亲迟早也会点头的。只是我儿还需努力,不要辜负了郑娘子。”
听阿娘说原来郑娘子也看上了自己,高肃的脸腾地红了,答道:“儿子会努力的。”
娄昭君看到孙儿如此害羞,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可没我当年的胆气。那会我在城门楼上看到你祖父在值勤,就说‘此人是我的夫君’。那会你祖父还只是个破落户呢!”
“太后的眼光非同寻常,哪里是阿落小儿能比的”,萧明月奉承道。
“嗐,我不过是看中贺六浑(高欢小字)俊美非凡罢了。那会我娄氏在代郡也算富甲一方,单靠嫁妆过活也不会吃苦,所以才能如此任性。郑娘子家境清苦,能看上孝瓘,倒是真的眼光不俗。”
娄昭君回忆起自己与高欢的往事,也有些感慨。她虽然时常埋怨贺六浑贪花好色,但若是时光倒转,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登上那城楼,与他相遇。
高肃从北宫出来之前,还找阿娘讨了些银钱。他的银钱向来由朝霞打理,来邺城时没料到师傅会来,随身带得不多。师傅要去梁国,缺不得盘缠,只能找阿娘借些支用。
朝霞前几年嫁给了牛阿力,因为有孕在身,不太方便来邺城。妹妹白露则是嫁给了晋阳的一个商户。如果读者们还记得的话,这个商户正是那位捏面人的大牛。(见14章)
因为高肃小时候经常给朝霞姊妹带面人回来,白露出门时一眼就认出了大牛的面人,不久后互生情意。大牛因为生意兴隆,存了银钱,就开了家铺子,娶了白露,感情颇好。
朝霞虽然不错,但近期来不得邺都。想到儿子身边没有贴心之人照料,萧明月皱眉道:“阿落,我还是跟你去高阳王府住一段时间吧,你那几个随从都是粗人,袍子脏了,也不知道叫你换一身再来见太后。”
高肃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酒渍,郝然道:“是孩子自己没注意,怪不得他们。阿娘不用搬去王府,孩儿下次过来时,先在阿娘这里换身衣裳就好。”
如今的邺城,娄昭君的北宫就是避难所。高洋再混账,也不敢在北宫杀人。高肃可不想阿娘搬出北宫。要不是母亲身份不合适,也早就搬来北宫了。
萧明月也知道儿子的顾虑,叹息了一声,只能作罢。如今这邺都城里,确实人人都怕那个龙椅上坐着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