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肃不等随从回来,就急匆匆离开皇宫,自然是急着去北宫见阿娘。
萧明月听完儿子讲述面见皇帝的过程,皱眉道:“陛下怎么会让你当通直散骑侍郎?”
通直散骑侍郎侍是从东晋开始设置的官职,通常共有四人,轮流值班。皇帝在宫内时,散骑侍郎的职责是委婉地劝谏皇帝;皇帝出宫时,散骑侍郎骑马在后面跟随。
这样的皇帝近臣,地位自然不低。若是换作其他皇帝,萧明月高兴还来不及。但当今陛下喜怒无常,萧明月又怎么会放心?
看到阿娘担忧,高肃解释道:“陛下的意思是让我跟他身边的百保鲜卑学习,以后才能驰骋沙场,为大齐开疆拓土。”
“看来陛下十分看重阿落”,萧明月欣慰地看了一眼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不论如何,实职总好过虚职。既然要建功立业,就要先学好本事。
对当今陛下,萧明月的心理十分复杂。作为一位母亲,她恨这个侮辱了自己女儿的禽兽。但再恨又如何?比起高洋,她更恨害了女儿一辈子的元修。可连高欢都不能奈何自己拥立的傀儡皇帝,她又能如何?
更何况高洋是儿子的二叔,是高氏家族的顶梁柱。托庇于高氏的她,也只能将恨意埋藏在心底深处。
高肃接着道:“阿娘,陛下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高肃,严肃的肃。”
萧明月理了理儿子鬓边的碎发,惋惜道:“陛下擅长测字,这个‘肃’字定是好的。可惜你尚未及冠,不然陛下会连表字一起赐了。”
“阿娘,不急,这几年我先建功立业”,高肃笑道:“等及冠时,再请陛下赐字。”
“也好,既然你有了出身,就可以操办婚事了”,萧明月从里间取出一个三层的首饰盒,放在几案上,对儿子道:“这是阿娘出嫁时,你外祖母帮我置办的妆奁。要是你相中了郑家女郎,就用这个做聘礼吧。”
高肃看到里面珠光宝气,各色首饰都有,摇头道:“阿娘自己留着用,孩儿的聘礼自有公中准备,不用这般奢华。”
“傻孩子,你母亲的库藏财宝都没了,哪里还有钱给你置办聘礼?就算她这些年又攒了些银钱,这些首饰却不是短时间能凑齐的。你长姐的嫁妆可都是太后帮衬的。”
高肃一个直男子,哪里懂女儿家的东西,听阿娘这么说,挠头道:“那好吧。”
萧明月催促道:“行了,事不宜迟,你赶快回去告诉你母亲这个好消息,再请她帮你约郑家女郎出来相看。要是合适,就尽快成婚。”
高肃撅嘴道:“阿娘怎地这般急?儿子还想多说会话。”
“这么大个人了”,萧明月点了点高肃的额头,笑道:“还像小时候一样。快去吧,郑家女可是有很多人家抢的。要不是~,行了,快去吧。”
高肃和萧明月说话的时候,城北郑府,校书郎郑简正在与妻子吵架。
郑简是荥阳郑氏北祖第六房的旁支嫡系,家中排行老三,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东西魏时期,荥阳郑氏是偏向西魏宇文氏的。但世家大族都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高洋建立北齐后,郑简就是荥阳郑氏拿出来下注高齐的鸡蛋。但是个人就有自己的小心思,郑简这个人及其聪明,又非常怕死。
像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在他这个年龄,至少也是六品以上官员。可他却只是个九品的校书郎,虽然清贵,但薪俸极低。开始几年,宗族还会资助他一些银钱,这些年眼看郑简仕途毫无动静,年礼便越来越薄。
其实郑简从天保二年开始,就跟着“北地三才子”之一的魏收参与《魏书》的编撰工作。但郑简推脱自己学疏才浅,只负责校对,不参与编著。这书到现在都没完成,郑简的官职自然也原封不动。
参与编书的人来来去去,已经换了好几拨,只有郑简从不考虑调动官职,倒是让魏收非常感动,时常接济一二,否则郑简就真的只能靠妻子的嫁妆度日了。
郑简的妻子出身清河崔氏,也是五大士族之一。崔氏本也是锦衣玉食的女郎,跟着这样的夫君,也学会了精打细算。今天郑简出门前,崔氏让他带一些宣纸回来,若有文房四宝更好,她要拿来送人。
郑简奇道:“你家那些小郎君哪里看得上我的东西?”
崔氏瞪了夫君一眼,“我当然知道拿不出手,但家中哪里还有银钱置办这些?而且我听说高四郎不喜文,应该不懂这些,送文房四宝总比送其他更有脸面。”
“哪个高四郎?”
“高阳王府的高四郎啊,太后相中了我们家绵儿!”
“什么?什么高阳王府?还有太后?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崔氏不屑地道:“女儿家的事,又没定下来。跟你说,你也帮不上忙,还忒多问题?也不看看女儿都十八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搭上这门亲事。”
郑简气得直跳脚:“你,你这个妇人,你要害死我吗?高阳王府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不就是当今陛下的大嫂吗?那又怎么样?元皇后大方得很,说知道你是清官,他们就是看中了绵儿这个人,到时候他们会送双倍的聘礼过来,让我们用其中一份做嫁妆。真是体面人,不愧是皇家出身。”
郑简指着崔氏,颤抖着手说道:“你既然知道她是皇后,那我问你,哪有皇后住在宫外的?”
“我当然知道皇帝不喜欢元皇后。所以女儿要嫁的是高四郎。四郎是庶子,娶妻后就会搬出王府。”
“什么?你竟然让女儿嫁个庶子,气煞我也!”
崔氏叉着腰道:“东也不行,西也不行。女儿没嫁妆,我娘家人都不愿意跟我们结亲。满邺城的人家我都相看过了,不是人家看不上我们,就是我们看不上人家。我可跟你说,这次是太后相中的绵儿,只要他们两个小的彼此中意,这事就成了。你反对也没用。”
郑简气得浑身哆嗦。他到了邺都后,小心再小心,听说皇帝曾言“不杀史官”,这才赖在魏收那里不肯走。尤其是这些年,眼看皇帝越来越疯癫,他更是庆幸自己的选择。谁知道妻子竟然搭上最要命的亲家!
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好几圈,郑简想起什么,连声道:“女儿呢?快,你叫她过来,我有事吩咐。”
崔氏狐疑地看了一眼郑简,但还是依言寻来了女儿郑绵。
郑家清寒,郑绵虽容貌清秀,但钗黛全无,七分的颜色只显出五分。
郑简看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穿这样去相看,不许打扮。如果对方满意,才是真正看中你的人。”
听父亲提起“相看”,郑绵羞红了脸,正要退出去,郑简又道:“到时候让那个高四郎做首诗,带回来给我看看,要是没有半点文采,我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崔氏气愤地道:“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我荥阳郑氏诗书传家,女婿可不能是个武夫”,郑简拍了拍衣袖,得意地出门去了,留下妻女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