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面对着父亲凶狠的眼神,竟然毫不害怕。这个终日像奴隶般的女人,为了保护孩子,一字一顿地说:“谁要害我儿子,我就和他拼命!”母亲把书生抱得更紧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自己的梦,她要保护自己的儿子,既使全世界的人说自己儿子是妖怪,她也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把他给我!”父亲厉声说。眼睛瞪得像两颗发亮的钢球。
“我不给!”她终于反抗父亲了,平时无论父亲怎样打骂都是一声不吭。在这个家庭,她没有地位,只有用坚忍来打发时光。
父亲惊呆了。望着眼前平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女人,竟然在自己面前敢说不了。他一下子不禁恼羞成怒,一手抓住母亲的头发,一手抢夺她怀里的书生。母亲愤怒地抵抗,挣扎着推开父亲的手,但是他的手劲奇大,她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对手。眼看儿子就要被父亲夺走,无奈之下,母亲一口咬住了父亲的手,他负痛,松开了手,“你敢咬我?”父亲扬起手,狠狠地一拳打在母亲的脸上,立时,她的脸肿了起来,现起了青紫色。接着父亲抓着她的长辫,一脚踩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她用自己的身体挡着父亲的拳脚,全身多处被打伤,但是,母亲一声不吭,屋里只听见父亲的拳头打在她身上的撞击声,没有人来劝架,夏日夜晚令人窒息。
奶奶不断地敲门,门是闩死了的,他大概打累了,便停了下来。
“青松,你打她干什么?开门!”奶奶厉声说。
门仍然关得死死的。这时,继父拿着一把长长的柴刀,用力地在门上狠击了两下,大声说:“青松,你想打死她呷呀!你有本事就别碰她,崽都有了,你想干什么?想要她的命?”爷爷刚从姑姑走人家回家,不知道媳妇生下了孙子。
爷爷是武师,父亲虽然年轻,动起手来,不是他继父的对手。他七岁时,奶奶带着七岁的父亲和三岁的姑姑嫁给四十岁的继父。他虽然不是爷爷的亲儿子,但是他是继父带大的,有养育之恩。所以,他对这个继父有几分惧怕。
门开了。抱着书生倒在地上,奶奶首先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没有流泪,紧紧地抱着书生,一声不响地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朝着朦胧的夜色的路上一脚高一脚低地奔去……
母亲抱着我冲进了茫茫的黑暗中,背后传来了奶奶的呼喊声,“春花,天黑,快回来!”
“娘,让她走!最好别回来!”
“青松,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她是你婆娘,她手里抱着的是我们龙家的骨肉。”“什么是龙家的骨肉,这个臭婆娘,她生的是妖魔,罗神仙说了,不能留他!”
“崽呀,好歹也是条命。”
奶奶的话愈来愈远,母亲已经听不见了。母亲高一脚低一脚地往自己家的路上走。母亲已经对这个家彻底绝望了。她嫁给我父亲时,是方圆几十里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坐轿子出嫁的女孩。八抬嫁妆,够风光。我的外公是方圆百里的水师,草药郎中,一碗强盗水神奇得不可思议。许多伤者来时抬着来到外公家里,不到一个时辰便自己走着回家。大家送了外公一个绰号叫谢神医。因为医术高超,上至县委领导,下到老百姓都治过伤。外公不但医术神奇,而且口碑极好。家里穷的分文不取。
母亲不知走了多久,天上渐渐明亮起来,一弯明月终于冲破云层,露出她美丽的容颜。母亲抱着我,在明亮的月色下,望着我被一层肉皮包着脸,终于流泪了。泪水滴在我脸皮上,我本领地动了一下,母亲一下子高兴之极,“儿子,娘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你了。娘相信你是一条龙,我梦见的。”母亲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崽呀!你千万不要死!到了外公家就好了。”
还好是一条方石铺成的路,尽管母亲被父亲打得全身是伤,但步子走得平稳。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着前夜自己做的美梦,这个梦撑着母亲坚强地忍着,希望明天比今天更好。
看见外婆家的灯光了。外公是外地人,老家离这里很远,外公住在一座古老的石桥傍边,石桥下有一条小河,流水潺潺,长年不断。石桥下面一口四季井,井水冬暖夏凉。外公修的房子全都是木板结构,屋内雕龙画凤,很有艺术感。周围风景很美,有一种小桥流水如诗如画的美感。
外公看上了这里的风水,把自己的家安在这风景独特的小河边。父亲只所以毫无顾忌地欺负母亲,加上舅舅也是一个不愿多说话的人,无论父亲对母亲怎样虏待,娘家没有能说上话的人。
母亲推开外公家的门时,差点瘫倒在地。
“姐!”舅舅一下子扶住了母亲,“姐,你的脸怎么啦?”
“没什么,有呷的吗?”母亲回到家里,才感到肚子饿极了。
外婆见到母亲抱着我,高兴地说:“生了?是崽还是女儿?”
“男孩。”
“好好好!”
“正东,快去杀鸡!”外婆望着母亲肿起的脸说:“春花,是不是他打的?”
母亲点了点头说:“娘,我不回去了,我要离婚!”
外婆叹了口气说:“是娘害了你,还是个当官的,靠本。没想到娘把你害了。”外婆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把外孙让我看看!”
“娘,他睡着了。”母亲怕外婆看出我只是一个肉球,立刻推开外婆的手。但是,母亲的手被父亲打伤了,没有了力气,外婆一下子把我抱在怀里,在明亮的玻璃灯光下,外婆掀开了罩在我头上的青布,外婆一下子尖叫起来,“这这这……这是个肉球。”好一会,外婆才回过神来,大声说:“会卿,快来看!”
不一会儿,外公来到外婆身边,“春花,这就是你生的儿子?”外公一边说,好一会,才说:“春花,这是胞衣,幸好你今夜过来,不然你儿子就没命了。”
外公麻利地从药箱里的铁盒子拿出一把锋利的钢刀。
“爸,他不会是妖吧?”母亲其实心里一直在打鼓,从生下书生的那一刻,书生的头被一层肉皮包着。母亲一直没有看见书生的真面目。
外公叹了口气,对母亲说:“春花,他还没成形,就是救下来也是个废人。青松又瞧不起你,不如把他丢了吧!”
“爸,他是我身上掉下来一陀肉,不管他长得怎么样,他是我的崽。求你救救他吧!”外公见母亲态坚决,便打来了一盆温水,开始用刀割破蒙在书生头上的胞衣。母亲又紧张又兴奋,终于能看到书生的真面目了。
外用刀小心冀冀地用刀把书生头上的胞衣割开,露出了黑黑的头发。母亲看见书生的头发,高兴地说:“爸,头发好青!一定是人,不是怪物。”不一会,书生们额头露出来了,五官端正,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
母亲长长地松了口气,喃喃地说:“爸,他是人,不是怪物!”
不一会,书生的真面目全出来,虽然没有正常的孩子那么大,却也不缺一样东西。书生不会哭,也不会叫。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母亲用毛巾揩净了头上的血沃,脸上灿烂极了。
外公说:“孩他娘,把家里好吃的全给春花发奶,这孩子身子太弱,要想带活,就看天意了。”
母亲看到了儿子的真面目,高兴之极。自己生下的不是妖孽怪胎,是人!虽然长得小了点,但人总是会长大。脸上尽显慈爱。孩子般的脸上,缀满了对未来生话的向往。那时,母亲生书生时,还不到二十岁。却经历了人生最艰难的生活。母亲未出嫁前,是饭来张口,衣来张手,过着娇小姐的生活,没想到自从嫁给书生父亲后,就像进了地狱,没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忍受非人的人生煎熬。不幸的婚姻给她的创伤是致命的。
外婆把整只鸡煮烂得骨肉分家端在母亲面前,外婆抱着书生,高兴地说:“求姣,崽需要营养,多呷点,发奶。”
母亲知道奶汁对书生的重要性,肚子也饿得慌,风卷残云地竟然把整只鸡吃了,外加三碗来饭。
夜深了,书生不哭不闹地躺在母亲怀里。母亲一直用奶尖在书生嘴上不断地引诱着。可是,无论母亲怎样费心思想把奶水引出来,书生的嘴巴就是张不开。
母亲急得哭了。眼泪不断地从她那张年轻肤色白晳的脸睑上滴在书生脸上。嘴里喃喃自语:“崽呀,你不呷奶会死的,你就呷一口吧!”
书生仍然没有反应,母亲用力挤自己的奶,想挤出奶汁,但未见一滴奶汁出来。
母亲很伤心,但又无可奈何。书生静静地躺在母亲怀里。
第二天,母亲醒了过来,竟然发现书生的肚子胀鼓的,书生睡得很香,脸上有了血色。书生的嘴巴还留着奶水的痕迹。
原来昨夜书生饿极了,竟然自己寻到了母亲的奶头,把母亲的乳汁全吸吮了出来。母亲高兴之极,大声说:“娘,书生的崽崽呷奶了。”
外婆听见母亲的呼喊声,立刻走到母亲的睡房,掀开盖在书生身上的被子,见到书生小得像一只老鼠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说:“春花,这孩子就是带活也是无用之人,把他扔了吧!”
“娘,你也说这样的话呀!”母亲说:“他是我从我身上掉下的肉。不管他长什么样,他是我的儿子,我要把他养大。”外婆见母亲非常坚决的态度,再也没说什么,出去了。
母亲在外婆家一待就是半年多没回家。父亲也从未来看过书生。奶奶派姑姑来偷偷地看过书生,但都被母亲拒绝了。在这半年里,由于母亲的奶水足,书生总算活了下来。虽然身体没有普通小孩那么大,但书生长得可爱,最喜欢笑。母亲慈祥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容。
外婆埋怨外公说:“会卿,春花嫁了一只狼。这样的男人早晚要把春花害死,儿子生下快半年了,青松都没过来看崽。我春花答应离婚吧!”
“
“离婚?”好一会,母亲终于点了点头,母亲想起自从嫁给父亲后,就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今天,如果不是自己坚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为了儿子,她必须离婚!可是,她知道,离了婚女人不值钱。没面子。此刻,她矛盾极了。
母亲没有答应离婚,母亲带着书生,离开了李家,住在外公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