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去后,速度逐渐快起来,将不复再见的日子甩在身后。
李晨露看见温鸾樱发呆的模样,问:“想什么呢?”
思绪被拉回。“没什么。看看外面的风景。”眼睛里的伤感像溪流缓缓溢出来,明晃晃的扎眼。
在以往无数个这样的时刻,李晨露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一只旋转的陀螺,她的眼睛眨一下,皮鞭就抽动一次,跟着稀薄的空气驯化得越来越灵敏。李晨露提高了几个分贝,故作夸张,长吁一口气,感慨到:“终于可以离开袁恶魔了,我一想到以后再也不用受他管制我就开心到飞起,顿时觉得生活有了新的希望。”
温鸾樱摇起窗子,视线从窗外移到李晨露身上。眼里的溪流黯淡了些。
李晨露笑了笑,等着她预料之中劈头盖耳的说教。
“四年了,袁教授功劳苦劳兼并,都说毕业季工作难,你看现在,也就我们班的同学工作单位都找得不错,这些都得益于袁教授平时的对我们的管教,虽说是严厉了点,但获益的还是我们。”温鸾樱将手上提前买好的矿泉水递给李晨露,不再一本正经,换成柔和的语气,“所以我们俩能在一起。”
温鸾樱一向如此,上学的时候,是袁教授口中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也是时刻维护袁教授形象的免费大使,这世上找不到另外一个与袁教授没有血缘关系却无比心怀感恩的人了。
李晨露接过水,轻轻一扭瓶盖,仰头猛地灌了几口水,下巴随着吞咽上下浮动,浅浅的光打在脖子处,显出一层白色的汗毛。一幅剪影被映在窗口处,是青春肆意的模样。
车里没有丝毫颠簸的痕迹,一直到半瓶水下肚,也没有流出一点水渍。
温鸾樱递给她的水,永远都提前松了瓶盖。
“是,樱樱小姐。”李晨露见她脸上浮起笑意,调皮的说道。这招屡试不爽。
相视一笑。汽车在高速公路上没心没肺地奔驰着,恰似一股少年不知愁的猛烈。
这个在同学眼中视为“恶魔”的袁教授,根据字面意思理解即可。袁教授原名袁雅南,医学界德高望重的医师,兼任大学教授,在整个医学界赫赫有名。当然,在大学生这一巨大团体里也赫赫有名——狠毒的点名机制,毫无人性的课外任务,加上严肃的课堂纪律和传统的传道授业作风。
温鸾樱还记得,整个大学四年里唯有袁教授的课没有人敢迟到早退,更不提旷课,上座率百分之百,但凡课上有丝毫懈怠,就直接面临重修挂科的惨烈局面,大学四年,众人苦不堪言。
温鸾樱和他们讨厌袁教授的教学作风不同,心里对袁教授敬重有加。
古语有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有些事,前人毫无意识的做了,后人受益,前人是否预料,尚未可知。
袁教授原本看重品性纯良、好学不倦的学生,恰巧遇到温鸾樱,用心栽培,终究不负所望。
温鸾樱因此十分感谢袁教授的悉心栽培,这么多年自己一路卯足了劲披荆斩棘到了大学,遇到了学识渊博的袁教授,在医学领域颇有一番建树,对她的教导又尤为重视,走起捷径比自己千尝万试要轻松许多。她出生在破落的农村,从小就有着和千千万万个农村人一样的抱负——好好学习,出人头地,山麻雀变金凤凰。
一鼓作气,温鸾樱也不负所望一毕业就进到了全国排名都靠前的“仁心医院”,山麻雀终于飞出来了。
进一所好大学很重要,但一所好大学里有赏识自己的伯乐更重要,古有伯牙和钟子期,今有温鸾樱和袁教授。
李晨露的声音打断了温鸾樱的思绪,“麻烦翰飞哥开到紫竹苑里的竹叶小区门口,箱子太重了,你不忍心看着我们两个弱女子被沉重的箱子折磨吧。”李晨露眼巴巴的望着后视镜里的罗翰飞。
温鸾樱此时才注意到导航上的目的地已经快到了,不论多么遥远的距离,按照比例缩小到屏幕上永远只有一条短短的绿色引导线,速度估测、行程制定,似乎长途漫漫带来的疲惫都消减了许多。好像学校与社会之间的这条路也被无限缩小,随时可以进退。
此时的司机,罗翰飞,李晨露父亲李喜才的第一助手正认真的开着车,以前她们俩在学校上课时,他经常受李喜才的命,带着她们俩去外面吃火锅烤肉日料韩餐,如今毕业,自然也充当了司机的角色。
“李晨露,你的爸爸让我叮嘱你,叫你好好向温鸾樱学习,不是进了医院就代表以后可以一直在医院工作,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不努力,就会被别人替换掉。”罗翰飞答非所问,拐进小区,语重心长的说道。
温鸾樱透过镜子仔细看他,不论何时,他都是这样不苟言笑,像电视剧里的身负重任的特务一样。即使他只比李晨露大三岁,但看着却老成许多,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成熟,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李喜才才会如此重用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翰飞哥你果然和我爸待的时间久了,变得和他一样文邹邹的。”李晨露嘴上连连答应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摆弄得咯吱作响。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三人依次下车。
温鸾樱稍稍环视一圈,小区门口有一个警卫室,治安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路边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超市便利店,满足日常生活足够,相比市中心的喧嚣,这里地处偏僻安静,交通便利,离工作的地方也不算远,算一个好地方。
温鸾樱在心里想:罗翰飞找的这个地方,挺符合自己的审美和品味。
“麻烦你多照顾着李晨露,在此谢过了。”罗翰飞操着介于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交际用语对着刚步入社会的温鸾樱说,词句之间多了一些拘谨和试探。但凡想做到两全其美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伦不类。
于是,俨然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回答他:“只要有需要,一定互相帮忙。”
车开走后,李晨露招呼着温鸾樱进小区上楼。
租的房子在十八楼,不过十秒,电梯上的数字就从一变成了十八。
上大学期间,温鸾樱就有利用假期兼职的习惯,截至现在手里也有一些存款,现在毕业也不至于囊中羞涩,两个人合租一个两室一厅绰绰有余。
然后,宣布彻底地进入人生的新阶段。
李晨露拿出两把钥匙,交给温鸾樱一把。整个客厅面积不大不小,装修风格中规中矩整体偏中性,灰白为主色,空调、洗衣机、饮水机、冰箱都一应俱全齐全。两个房间并排着,房门口都挂着捕梦网。
“铛铛铛,baby ,我们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小屋了,你现在就凭着意念,挑一个你喜欢的房间。”李晨露放下手里的背包,向温鸾樱介绍到。
“这房子装修风格如此中性,男女皆宜,为什么偏偏挂着两个这么少女心的捕梦网。”温鸾樱不急于选房间,若有所思地问。
“也许房主是有着一颗少女心的女人呢,也有可能上一个住户是女生,兴许像我们一样,是俩姐妹。”李晨露在旁边作出设想,对于选房间迫不及待。
温鸾樱盯得有些出神,默不作声。
“如果不想挂在上面,就取下来扔了吧。”李晨露见她不说话,准备起身取下。
“不用。”声音停顿了几秒,“左边吧。”
“好,那我住右边。”
温鸾樱又说,“等一下。”声音在空中飘了很久,像深谷里传来的呐喊。
“嗯?”李晨露转身又问。
“还是右边吧。”她的眼里起了浑浊的雾气,层层覆盖,怎么也看不清楚。
温鸾樱本不是喜欢争抢的人,也不懂得先发制人,平日里,除了书以外的东西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仅限的几个爱好小众又单调,并不会与旁人产生争执。
今日似乎有一些邪门,本来平平无奇的物件挂在房门口只起装饰作用,她却摇摆不定。风一吹,不偏不倚的吸引着她的目光,圆圆的圈圈好似进入了无边的隧道,眼瞳最深处凝聚的光跟随着隧道一齐跌入一个魔幻的边界。温鸾樱像着了魔一样,偏执的认为这个房间与众不同。
本想着避开,却还是鬼使神差回到原处。
温鸾樱笑着用撒娇的语气说道:“我不是要与你抢啦,实在是我摇摆不定。”说完还不忘在李晨露的脸上留下‘啵唧’的印记。
温鸾樱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房间不大,但自己一个人住也是绰绰有余,稍微布置一下也有家的温馨,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地方。
搬家收拾东西是个体力活,等到俩人简单收拾后星星已经爬到窗户上,一致决定点外卖应付晚餐。等外卖的时间里,两人又商量着网购了一些墙纸,毛毯 摆件等提高生活仪式感的东西。吃完外卖便双双回到各自的房间躺尸。
这一切发生的迅速又自然,还来不及思考,就走上了必由之路,饱满又剧烈。
原来有一种循规蹈矩的做派比身不由己更让人无望,前者主动,却自动放弃多种可能性;后者被动,仍旧怀有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