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向孟婆说起她的心事,这也是她不入轮回的缘由。
他是当朝太子的陪读——方御溟,出生于左丞相府,是家里的长子,他有个姐姐——方渝婕,是当朝皇帝的妃子。皇帝身边有两个丞相,分别为左右丞相,他们权利相同、相互制衡,方御溟作为左丞相唯一的儿子,从小就被送进宫里与太子住在一起。
右丞相越平有五个儿子,为了牵制左丞相的势力,越平也把他的三儿子——越湘送进宫中,担任太子的陪读。
那年冬天是我第一次进宫,太子的妹妹华然公主举行六岁生日宴会,我随母亲前去祝贺。在宴会上,我对于那些歌舞弹唱没有丝毫兴趣,反而困意袭来,昏昏沉沉。我偷偷跑出去在花园里捉蛐蛐,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读兵书,我便好奇去查看,没想到方御溟正拿着一本兵法书籍在亭中朗读。他看到我有些吃惊,我却对他手中的书籍很感兴趣,我对他说:“你读的什么书?”
他走过来,把书翻过来递给我看,“这本是《六韬》,姜太公所作,你读过?”
“不,我只是觉得你读起来很好听,而且我对兵法很有兴趣,说不定以后我会读。以前常听父亲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我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听到你在读这句话,就觉得很熟悉。”
他微微一笑,蹲下身来看着我说:“你喜欢兵法?”
我点点头,坚定地说:“我以后要做‘巾帼英雄’!”
他摸摸我的头,轻声说:“希望你能实现这个梦想,既然这本书你喜欢,那就送给你。”他把书塞到我手中就走了,我希望还能再见到他,但忘记询问他的名字。
我摘下头上的金钗,小跑着追上他,“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我就拿这个作为交换。”
他接过金钗,意味深长地笑了。自那以后,我们就没见面,而这本《六韬》则成了我的第一本兵书。
回去的路上,我在宫门处看到他的背影,但我坐在马车里,只能掀起帘子瞧着他的马车从宫门处远去。我娘在耳边嘲笑我说:“小小年纪就春心荡漾,他可是左丞相的爱子,早就与华然公主订了婚约,你就别想了。”她把帘布放下,用手指戳戳我的额头笑了。
我没有说话,看了眼袖中的《六韬》暗自神伤,如果我们能早点认识多好,我竟然这样想着。
十一年内,我刻苦练武,熟读各类兵法书籍,一直跟着哥哥们在塞外征战,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这一切都是我自愿,要成为“巾帼英雄”就要与平常女子不同,只有在军营里,我才能很好的锻炼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我恳求父亲让我到军营里生活,为了不让大家发现我的女儿身,一年四季始终穿男装,束男子的发髻,日子久了也逐渐养成男子的生活习性。
我在军队里常常利用空闲时间与二哥讨论兵法,有时候二哥会夸赞我的想法,也常把我的想法用于实战中,获得不小胜利。二哥常在父亲面前替我邀功,我也由一个小小的士兵上升为二哥的军师。两年前,二哥在一场战争中身受重伤,可是那年边境战事吃紧,人手不够,二哥向父亲推荐我,让我做主帅。我在那场战事中取得胜利,父亲提拔我为将军一职,从那以后,我在军营里声名鹊起。
这年春天,我和二哥受召回到京城,没想到我的名声已经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他们都称我为“肖将军”、“肖英雄”。 我享受这一切,想必这就是成为“英雄”应该享受的殊荣。
皇上为欢迎我们凯旋特意设下宴席,在宴席上,我再一次见到方御溟。多年不见,他已经担任左丞相一职,容貌变得更加英俊,但他眼中的阴郁神色越来越重,听说是去年冬季才刚上任。我没想到父亲早就将我的情况如实告知皇上,在宴会上,皇上当众宣旨,公开我的女子身份,并赐予我“巾帼将军”的称号和一所建筑华丽的宅院。
虽然皇上没有治我欺君之罪,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父亲提前安排。之前听二哥提起如今的朝堂已经不是当初的局势,皇上在开国初年设立的左右丞相职位早就发生变化,自从左丞相方云迹逝世,导致右丞相的势力突然增大不少,新上任的左丞相虽然是方云迹的儿子,但他毕竟年少,无法与右丞相形成鼎立之势。方云迹作为当朝的开国将军,自然威名远扬,在朝堂上也有一定的威严。皇上为了牵制右丞相的势力,刻意与父亲交往密切,使右丞相不敢做出越权之事。
谢过皇上的恩赐,我随二哥回到将军府。我与娘已有十一年未见,娘的青丝中已有少许白发,与娘寒暄过后,我被父亲叫到房间,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要我与方御溟成亲。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只是一场计划,我自是明白他与华然公主的婚约。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一年,我终于明白一生相守一人的可贵,我想要的生活只是和爱我的男人相守一生,无论富贵荣华,一生不离不弃。
即使我并不讨厌他,但让我突然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我自是不愿。父亲用剑鞘敲打着桌子说:“我知道你自小生活在军营,性子自然野惯了,但是这件事情关乎整个朝堂的安稳,你必须要按照我说的做。”
我与父亲顶撞道:“方御溟与华然公主早就有婚约,他们成亲不是也可以稳固朝堂吗?凭什么你要牺牲我的人生。”
父亲哑然,他没想到我会顶撞他,他深呼吸,看着我说:“虹儿,华然公主不能嫁给他,如果他们成亲,朝堂上就不止是安不安稳的问题,说不定整个天下就要发生变化,到时候天下百姓就要遭殃。右丞相的势力范围不止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听说他已经掌握到部分兵权,不过具体是多少还不清楚。若让华然公主嫁给他,这就公然表示皇上将彻底与右丞相决裂,欲废右丞相之位吗?到时候,越平以此事大做文章,举兵造反,我们能独善其身吗?若你嫁给他,反而不会引起右丞相的疑心,还会壮大方御溟的势力,与右丞相形成相抗衡的局面。”
我渐渐平静下来,认为父亲说的有道理,但我仍没有把握方御溟会喜欢自己。
父亲把剑放到桌上,语重心长地安慰道:“虹儿,这是为父随身佩戴的玉铣剑,现在就交给你,它随为父征战沙场多年,经历过数战役,希望你能好好保管。”
父亲走出房间,独留我一人。我紧紧握住玉铣剑,即使有百般不愿,我也只能答应父亲。
第二天,我正在一家酒楼里喝酒,京城的酒没有军营的酒浓烈,含在口里清汤寡水,没有味道,但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曾散去。我正喝得起兴,突然一人拿走我的酒杯,对我说:“在下幸会,能一睹‘巾帼将军’的芳容实乃幸事,不知将军能否给在下面子,让我与将军畅饮一番?”
我当时心情不好,看到有人愿意陪我喝酒便欣然同意,便让小二拿来两只大碗,我把碗里倒满酒递给面前的男人,“好呀,我就先干为敬!”
我喝完一大碗酒,洋洋得意得看着他,在军营里,我能一下子喝倒半数人,自然能赢过眼前这个面容俊俏的消瘦男人。我挑眉示意他快点喝。他个子略高我半个头,风流倜傥,身上有着儒雅之气,看完他强忍着喝完酒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巾帼将军’果然气质不凡,确实令在下佩服!”他用手帕擦着嘴角,斯斯文文的。
我起身站起来走到外面,忽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一软倒下去了,原来京城的酒也是这么烈!
我醒来后,发觉正躺在酒楼的一间客房里。店家告诉我,原来是方御溟派人把我送过来,并为我付了房钱。
半个月后,我收到华然公主的邀请去参加赏花大会,这种附庸风雅的赏花大会并不适合我。在母亲再三催促下,我穿上女装,画上精致的妆容,乘坐马车来到宫里,这是我第三次来皇宫。
这次来参加的全都是俊男美女,大家都出自官宦世家。我的侍女——小莱一直待在我身边,她让我去和那些俊男美女们聊天畅谈,但看到她们惺惺作态,矫揉造作的样子,胃里一阵难受。在这里我最爱的还是桌上的美酒和山珍海味。
正当我开怀畅饮的时候,华然公主来到我身边,她的身边围着一群身穿艳丽华服的俊男美女,她坐在我旁边,看到桌上摆放的牡丹花,娇声说道:“今年的牡丹开的尤为艳丽,不妨今年的赏花大会以牡丹为题可好?”
身边的俊男美女们纷纷附和道:“公主明智!”他们开始夸赞华然公主一番博学多识,我听得耳朵直发痒,真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华然公主清清嗓子继续说:“大家可知关于牡丹的诗词歌赋,不妨大家说来听听。”
我一向不喜欢这些场合,正准备起身离开,刚站起身就被华然公主拉住胳膊说:“鸿玉郡主怎么能离开呢?你可是父皇面前的大红人,听说父皇已经准备下旨给你赐婚,趁着今日的喜气,也来赋诗一首可好?”
周围的女子议论纷纷,“皇上不是刚赐给她一所宅子,怎么又要给她赐婚,看来她真有福气啊!”
“赐婚?到底是谁呀?我好好奇。”
“赋诗一首?不知鸿玉君主会说出怎样的诗词?我也好期待。”
我站在那里,脑海一句诗词也想不起来。从小到大我一直接触的都是兵法书籍,从来不曾接触这些辞藻华丽的诗词歌赋,所以根本就不懂这些。“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两叶不去,将用斧柯。”《六韬》中的这两句话,我脱口而出。
大家纷纷大笑,“鸿玉郡主,这就是你做的诗?我怎么没有听见与牡丹有关的词句呢?”华然公主捂嘴笑道。
“是呀,你说的这些根本与牡丹没有丝毫关系,是不是你不会诗词歌赋?”人群中传来刻薄的讽刺之语。
我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你们说的对,我就是不会这些东西,所以你们喜欢怎样就怎样,我不奉陪!”我转身离开,被这么多人嘲笑心中自是憋着一口恶气。
“虽然你刚才引用《六韬》中的词句与牡丹并无关系,但针对现在的局势却是一针见血,字字珠玑。”男子翩然而至,我想起他就是那天在酒楼里遇见的男人。
“原来是你,抱歉我不喜欢咬文嚼字。”我扫了他一眼,继续喝酒。
“承蒙鸿玉郡主还记得在下,在下越湘,敢问郡主芳名?”越湘走过来,坐在我对面,面容带笑。
“肖虹!”我记得这是右丞相三儿子的名字,便不想与他多说,转身准备离开。
“既然郡主是女中豪杰,还请郡主给在下面子,听说今晚的花灯会很隆重,可请郡主一同观赏?”越湘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酉时汇香楼见。
那天的花灯会我如约而至,在汇香楼见到越湘,他早已等待多时,桌子上已经摆上美酒佳肴,但他只是看着我吃吃喝喝,自己却滴酒未沾。生活在军营中的我自然明白越湘接近我的理由,可我不想拒绝,回到家里的这段日子,我发现自己始终孤身一人,身边除了亲人和丫环外没有一个朋友,那些在军营里结交的好友现在已是相距甚远,平常都是通过书信联络。
也许是从小和一众男子相处,我不甘心一辈子小心翼翼地生活。小时候我看到父亲怒气冲冲地朝娘摔杯子,娘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没有一句辩解,唯唯诺诺,直到父亲的脾气消了,娘才慢慢来到父亲身边,对他献殷勤。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既然我不能摆脱被安排的人生,那么至少要在我活着的时候能顺应自己的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喝完一壶酒,他仍然端坐在那里,筷子也没动。我开门见山地说:“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他微微笑了,看着我说道:“自从在京城见到你一面后,我就喜欢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