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我跟静美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抬头仰望夜色里的那片星海,犹若粼粼的水波倒映在夜穹的天宇,这使得漫天的星斗都是微光的水纹,好似一望无际的大海,月亮宛如出水芙蓉的圆盘,一侧盘边稍稍失去了月牙,正华光温润地照亮着夜空,为地球蒙上了一层雾纱的美感。
可见下午的乌云已经散去,夜空的星星与我跟静美遥相对望,它们似乎正和地面窃窃私语什么,并面冲我们眨着一双微笑的眼睛,从而闪耀出亮晶晶的笑意——这正是我们躺在运煤车时所看到的那片星空。
“小寻,”突然,静美问我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回到了星星的家?”
“星星的家?”由于静美的提问太过突兀,我一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你忘了?”静美笑了起来:“之前,在回往孤村的路上,我曾经问过你——我们是不是正在前往星星的方向?”
“啊!我想起来了!”我回忆起那天晚上——我与静美平躺在运煤开敞式的车厢,一起仰望星空时美好而浪漫的情景:“是啊!我们已经回到了星星的家中。”
大概是受到了气氛的影响,静美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肩头,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直起来,心脏感觉跳漏了一拍,正“咚咚咚”作鼓得厉害,身子更是一动不敢动,犹若任何的差池之举,就是对静美的冒犯亦或有何企图。
“小寻,你看!”静美抬手指向夜幕深处那颗最为明亮闪耀的星星:“之前,你说那可能是木星。”
“是啊!”我更不敢做出任何扭脖子或是抖动肩膀之类的举动,只感觉心脏越发“咚咚咚”作鼓得厉害。
“哈哈!”不想,我的紧张让静美发出了“哗啦啦——”如同海浪般的笑声:“小寻,你别这么紧张嘛?”
“但——但我连你的手都没牵过!”我的嗓子紧张得有些发干。
“谁说你没牵过我的手?”静美则是安然地回答:“十几天前,我们离家出走,你拉着我的手从小区花园的围墙上往下跳。”
“我那是怕你摔伤。”我回想着那天夜晚的情景,嘴角便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是想起了当时我拉住静美时的那番感受——年少而心动。
好一阵,静美都没有说话,但当她再次开口时,便对我没头没脑道:“我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用眼梢望向静美靠着我的那半边侧脸,仿佛那是天使的容貌,凝着月色的皎洁清辉,这使得长长的眼睫毛如同鸦翅般正在亲吻其透明如蝉的眼皮。
“我知道你妈妈的遭遇,也清楚了外婆的经历,”静美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朦胧的月影:“说起来——她们都是很不幸的女人啊!”
“是吗?”我不想太过露骨地表达心底里的那份同情。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挺好!”静美缓慢地说道:“这样,我们也就避免了你爸爸对你妈妈那样的态度。”
显然,静美是在提及她已经知晓了这一切,包括那个男人责怪母亲的骗婚之说。
我不自觉地抓握住了静美靠向我的那只手,似乎有些感激她告诉我其内心的真实想法,自从外婆去世的那天晚上,由于我打电话给那个女人,之后又一连遭遇了真相的多次冲击,我还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将那个女人跟外婆的故事、那个女人和她丈夫的发生告知给静美,为此我甚至感觉到痛苦万分,但静美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小寻,我给你讲讲我家里的那对一天到晚都在吵些什么吧!”静美认真地望向我的脸:“这样——也算是以示公平。”
原本,我没强求静美告诉其家中的那些烦恼纷争,但我瞧出对方有一种十分强烈的表达欲望,便颔首地说道:“好!我听着。”
为了表示这个话题的重要性,静美抬起脑袋,更立直了身子,凝视着我的眼睛:“小寻,你应该清楚——我妈妈是我爸爸的第二个老婆。”
“是啊!”我点了点头:“你妈妈比你爸爸小了十多岁呢!”
“你肯定还听说了——她是一个小三,我爸爸跟前妻离婚就是因为我妈妈。”这个我也知道,我们在学校时,我曾经听到有老师在办公室里乱嚼舌根,说静美是小三的女儿,所以班上的同学——特别是女孩子也是对她爱理不理。
静美望回夜空的月色自顾自地讲述:“离婚时,我父亲同意支付前妻的生活费,直到他们的大儿子能够自立,如此一来,父亲就要负担两个家庭的开支。虽然他经营着一家广告公司,但我母亲由于是全职太太,素来享受惯了,所以开销很大;我母亲天天就像是防贼般,生怕我父亲多给前妻他们生活费,因而能克扣的费用也是极尽克扣。那个大儿子跟母亲没有血缘关系,但到底是父亲的亲生子,有时候他跑去公司,找我的父亲要钱,一旦被我母亲知晓,整天就会争吵不断,真是让人感到厌烦透顶。”
我看到静美的眼睛竟是微微波动着水光,所以感觉到有些难过,便握住她的另一只手:“真是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静美吸了吸鼻子,她控制住了情绪,便自我解嘲地继续说道:“无非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母亲的身份本来就不道德,所以他们都说我是狐狸精的女儿,并断言我长大了,肯定学母亲做小三,只会勾引别人家的老公,我倒真希望他们根本就没有生下我,我也就不必承受这种没有道理的流言蜚语了。”
“是啊!”我也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大人们的错误——非要我们这些小孩子来承担?”
静美却是嗤之以鼻:“他们说是大人,但一个个做事情则是不计后果,这些大人们的世界还真是既可怕又幼稚!”
我苦笑地回应:“但我们两个也都快长成大人了!”
静美捏了捏我抓握住她的那只手:“小寻,希望我们不要成为他们那样的大人。”
今天下午,在卧室的房间——我对那个女人也嗤之以鼻地表达过相类似的态度:我长大了,一定不会成为其丈夫的样子。
我便调侃道:“那祝愿你永远美如少女!”
静美面冲我微笑地附和:“也祝愿你永远心如少年!”
哈哈!永远美如少女,永远心如少年,是啊!我们要永远心如少年及永远美如少女,坚决避免成为双方父母那样的大人,而是成为彼此心中的少年和少女。
我们不约而同大笑出声,而且越笑越大声,笑得天上的星星也是一闪一亮,有如正跟随我们肆无忌惮的轻狂,也发出响彻宇宙的声音,但因为那共振太过高频,所以我们听不到星星的笑声,只能望见其闪闪夺目的笑纹,它们好似这寰宇世界里最为抢眼璀璨、也是最为生动华彩的那抹笑容。
终于,我们都笑够了,便安静了下来。
静美凝望着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枝繁团茂,那树身就像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坐在了地上,隐隐可见树叶间那些细细点点的金灿繁花,继而带出露水的香气芬芳扑鼻。
“小寻,”静美摇了摇我的手臂:“其实,我觉得将你的外婆安葬在这棵桂花树下——也挺好!”
“为什么?”我不明白静美为何莫名其妙地提起了这个话题。
“这样——你跟你母亲心底的那份心结也就彻底解开了。”静美再次将脑袋依偎于我的肩头:“由于你做出了让步,这也才能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单纯地叛逆,而是懂得聆听你母亲的心声,特别是她曾经受过的那些苦,以及这些痛苦所带来的终生记忆。一个人将回忆掩藏在心底,那是一种孤苦无依的煎熬;然而,一旦他将这份煎熬能坦率地摆在台面上释怀,并且有人肯愿意聆听,这就说明他与周围的人们——已经跨过了那段痛苦的经历。”
静美最后一句话的这个观点,我在孤山的观景台已然领悟明白,看来我们还真是心灵默契的一对;因而,我再度向她确认道:“你认为那个女人讲给我听她的经历,是因为她彻底释怀了?”
“怎么?”静美微笑地望向我:“你都不肯称呼她一声妈妈?”
我称呼那个女人为母亲,那已经是小时候的记忆;然而,我不知何时早已忘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于心底称呼母亲为“那个女人”。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房间吧!”我站起身,避开回答,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朝往屋子里走去。
“小寻——”静美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我知道——你在心里已经称呼她为母亲了。”
“你这个鬼丫头——”我回头,抬手点了点静美的脑门:“别总是一副什么都知晓的样子,真是讨厌!”
“但我就是什么都知道啊!”静美揉了揉被戳疼的脑门,在我面前扮鬼脸装可爱道:“我就是小寻肚子里的那条蛔虫。”
“哈哈!好恶心啊!”我装作一脸嫌弃的模样:“前天下午,你还讨厌被称作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但我现在是了!”由于,静美眼见我听进她的话语感到十分高兴。
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也在我们的欢笑声中,散发出着宛如花香一般温暖且金色的诗意,这可真是一个美好静谧的夜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