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将军高澄家的三个总角小儿嬉笑玩闹的时候,晋阳城一家酒馆的后院驶入了一辆牛车。这家酒馆有两层楼,第二层可以从后院的专用楼梯上去。
来人身长八尺,留着长长的胡须,穿着便服,喜怒不形于色。他被酒保引入二层的一间包厢内,见到搂着两个女人,已经喝得有些醉醺醺的高洋,皱眉问道:“大都督,不知约老夫来这里,有何要事?”
高洋抬起头看清来人,似乎清醒了一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叔父,你要是再不来,侄儿可都要醉了。”
他推开旁边两个女人搀扶的手臂,挥了挥手,让她们退出房间。
高隆之听到高洋叫他叔父,脸色和缓了下来。他本姓徐,自幼丧父,被姓高的姑夫收养,所以改姓高。后来随高欢平定尔朱氏和四胡,立下大功,因此被认作从弟。
高隆之与孙腾、司马子如、高岳三人并称为邺都“四贵”。孙腾去年死了,司马子如和高岳留在邺都坐镇,只有高隆之跟着来了晋阳。
高澄活着的时候,对高隆之的态度并不恭敬。有一次高洋叫他“叔父”,高澄大怒,当众训斥高洋,可以说非常不给高隆之面子。
当时高隆之诚惶诚恐地拒绝了高洋的敬称,心底却着实记恨高澄的跋扈。但他也知道高澄之所以让崔暹弹劾他们这些老臣贪污,背后有高欢的支持。
高欢在世的时候,高隆之是绝对不敢背叛的。等到高欢去世后,高澄为了平定侯景叛乱,又重新起用了他们这些老人,以前的事自然一笔勾销。
但高隆之可以臣服高澄,却瞧不起高洋。他甚至和高澄一起嘲笑过高洋的长相。高澄死了,高阳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更要靠他们这些老人。
想到这里,高隆之大剌剌地在高洋对面的榻上坐下,问道:“不知都督何时为大将军发丧?这样瞒着也不是办法。”
高洋收敛了笑容,冷声道:“自然是等我们的皇帝陛下打消他那点小心思的时候。”
高隆之拿起桌上的酒杯,在手上转了一圈,问道:“哦?都督有何想法,不妨直说。老夫忝为叔父,总不能袖手旁观。”
“好,有叔父这句话,侄儿就有了底气”,高洋咧嘴哈哈大笑。
楼上两人商议大事的时候,楼下有个醉醺醺的酒客耳朵动了动,似乎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酒保见多了,也不理会,只等关门的时候再叫醒他。
转天清晨,四郎君高孝瓘像往常一样带着阿力绕王府跑了三圈。他现在已经习惯有很多人跟在他后面一起跑步。别人向他问好,他也会笑着回应,胆子大了很多。
跑了二十多天后,高孝瓘慢慢发现,按杨师傅教的呼吸口诀,跑起来一点都不累,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段时间每天都跑得满头大汗。
到了练武场后,高孝瓘意外地看见好长时间不见的杨师傅。
“来来来,先别站桩,我有话跟你说”,杨宽一把拉住高孝瓘。
“杨师傅有话尽管说。”
杨宽拍了拍高孝瓘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徒儿,是这样的,我昨天……,嗐!叫我怎么跟你说?你这么傻,肯定不懂。”
看到高孝瓘睁大眼睛看着他,杨宽有些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听来的噩耗,跺了跺脚,开口道:“算了,你跟王妃说,我最近缺钱,想提前支取三年的束脩。要是不给,我就走人咯。”
杨宽昨晚在酒馆听到高洋和高隆之的对话,知道高澄已经死了,顿时觉得喝下去的美酒都不香了。这一两年,他仗着高澄给的丰厚束脩,经常去晋阳城里大大小小的酒馆喝酒,几乎没有积蓄。
谁知高澄如此不争气,这么年轻就死了。自己这个徒儿不过是个庶子,年纪又小,看他的样子也不得宠,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杨宽虽然不关心这个挂名徒弟的日子好不好过,但自己的酒钱没了着落却是个大麻烦。
听到杨宽的话,高孝瓘焦急地问道:“杨师傅你为什么缺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我孤家寡人一个,能有什么事?你别瞎猜”,杨宽按了按高孝瓘的肩膀:“总之你要是希望我继续教你,就按我说的做。行了,开始站桩吧。”
高孝瓘的肩膀有一股大力传来,他连忙摆好站桩的姿势,又问道:“杨师傅你没有仇家吧?”
“沉下心去,别胡思乱想”,杨宽踢了踢高孝瓘的腿,“老杨我武功盖世,有仇家也被我干掉了。”
高孝瓘抿了抿嘴,只得闭上嘴巴,专心站桩。杨宽见他不再说话,这才背着手转过身去。
“杨师傅,……”
“又有什么事?”
高孝瓘本想问他可不可以改成在王府里面跑步,可想到自己已经习惯了绕着王府跑步,又改口道:“我没事,我是担心您有事。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写信给阿父,请他帮忙的。”
杨宽的脚步顿了一下,背在后面的手摇了摇,慢悠悠走了。
今天练武出的汗不多,但因为下午要去学琴,高孝瓘回房后还是请朝霞帮自己沐浴更衣。白露帮沐浴完毕的四郎君换上新制的广袖褶衣,拍手笑道:“四郎君越来越俊俏了,我今天帮你梳个新式的发髻吧。”
高孝瓘却有些兴趣乏乏,“不用麻烦,再怎么梳都是总角。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六叔一样束发?”
高孝瓘的六叔高演,今年14岁,但按虚岁已到了束发的年龄。高演是高家几个仍在读书的郎君里面年龄最大的。他束发后马上就像个大人了,让几个小屁孩羡慕不已。
原本大家都是总角小儿,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有人开始束发,羊角辫就再也不香了。
白露看着小大人一样的四郎君,抿嘴一笑,帮他梳了平时的发髻,只加了一圈玉制的发饰,与腰上系着的玉佩是一套的。
在白露眼里,打扮好的四郎君就像个白玉团子一样,让清理好浴桶回来的朝霞都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