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况昨日则显渺漫。浽溦之中,观云棠的貌象,住坊学宫处整穆青素,街市水港处璀璨都美,远有烟楼吞吐,近有巨船泛航,城墙也整肃得很,是声形色致不让重庆、成都,果川南会垣,西蜀盛市。
健民信前日才到,但彼时已出发,保惪仪便收下,今晨方予。言“今次邀兄南行,乃受罗马教及英国教教会之托请,与云棠行是书院及蜀、荦诸耆老硕翁协谈教务”。是云棠、成都,皆不乏有欲以中外资赞诸校合建一高等大学的,“据闻省府亦有此意”,使四川再有一所如山西、西河大学模式之合校,并“以此为表木”,替成都之合校造版。与保惪仪吃早茶,特启韩儒敦所赠婆罗茶,味深浓,果是方糖牛奶食惯的。
上午十时,同保惪仪、罗森陵及其教会、学校随员男女数人,与罗义泾会于王氏江膺楼。盖此王氏不是王英石家,而是长信王厚雍的所在,西南巨门,盈富之家,号称“王字四笔,荦地四邑”。江膺楼渚居平洛江,浪水清涨广阔,楼内也宽宏,常为荦州富贵人士聚谈使用。罗义泾名汪琼,是罗雪余三子,曾留学伦敦,如今往返成都、云棠从业教育,虽不能并其父,也是金石、考古、音韵一位新凤,其形貌妍丽如父,还比父则多些俊朗。询问雪余先生近况,方知其身体凋败,恐时日无多,约后日下午,若雪余尚能言事则过省。
徐而蓝习广、江挽父子及杨照丹至。蓝习广身为前清学官,又曾为云棠道,上至二刘争川,下至冷但共鼎,皆有一份出力;蓝江挽则是今日学官,曾主省厅,回乡平日治理中学教务,业余则兼率务非及《荦报》,皆是云棠教化之宿旧。杨照丹,杨卫甫幼子,为行是书院校务,实际主理学校管治。虽无其父深厚学养与无畏胆魄,仍是一尽心力作为的平善人,较其几位兄弟,又更见人之柔善。此,知杨卫甫长子光阖因但以陇事未至。
徐而冷棠鸪及行政相关者至,旋即王淮昭等也至。王淮昭乃王氏六昭八堂之一,是家族教育界之掌军。冷、王互问好,问候保、罗诸人,便坐大堂之两侧,人群聚拢。冷棠鸪问:“骆藩台、严阁公呢?”有人答:“骆理事先往书院清查去了。”严公则旁人不知,须许罗义泾方说:“严祭酒步行入城,或是要费些时间。”冷氏低咕,恐怕没有好话。此时骆公启也到,笑曰:“哪个翻枱?冷专员怎能在诸公面前如此修煞区区老翁!”人多生笑,冷氏亦笑的致歉。
徐而余淡铭与蔡敬煊及事务人员若干至。渭之虽自勤砺,然厌争,年年老去,于成都难自处,去年其父亡后,辞成都一切教职,专任行是,于旧书院里做新兴之田野亲访、乡村师范之学问。蔡敬煊与蔡孑民、蔡使由二公同辈,是浙东女杰,今为渭之主持继承的经营事业,此次竟是初见,身貌虽小,年又近半百,仍器宇轩昂,此江膺楼内不见敌者。冷、王行礼,蔡敬煊应付,渭之邀我明日随他找美食处,欣然应允。
十一时,苏玄离及严维周公方至。这是我第二次见严维周,自京师大学堂已三十年。彼时我为迷茫生员,其为礼教尊长,今时我为民国教员,其亦精神矍铄,不见古稀疲态及遗老之哀。苏玄离为严氏高徒,亦从其师历造德法,颇闻有识者言其学问广博深备而个性谦恭者。其迄今未婚,也曾有介甫等公欲嫁女予他,都拒了。去年曾与其在重庆见过一次,是名副其实的治学、勤学、谦学之人。维周进门,曰:“衰蹇难前,登这楼即如上天,失了时准与礼数!”众人纷纷处和,请严维周坐了上座。
会谈数时辰,无甚进展。政府主张合后改为官营,但钱上则鼓兴民间金元。王氏以书院已有一定西学之教,不必聚整教会资源。教会主张私营独造,但省府可指选半数理事。骆公启力主以赔偿方式并校,仿其主政西河时之情形,如西河大学般建设国营云棠大学。蔡敬煊反对社会募集,以近来经济摊派已繁,工商界难承大学之重。蓝氏则力陈大学兴盛实业之能。如此种种,意见纷纭,众人皆问严维周之意见,严公居间调匀,谈中外事例,对具体事务则一概言:“细检情理,皆赖诸公专业行造,我这老愚,只能予些故教。”
别时乘余蔡夫妇车回住宿,蔡敬煊言:“维周先生平日极守时,有时定在九时,他七时便来的。合校一事牵涉众多,困难尤其在于王蓝的股东与官府,教会合校也有图谋更大山野的心思在,一定不能谈成,维周先生此举,便是无声地做给各家看的。”蔡氏隐了自家利益,我自是未明点,上车欲走,又见严维周公一人,与诸后辈晚学道别,轻发闲步,于夕阳垂暮、江水呜咽之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