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已经过去十余天,这就是再度闻名全市的“精神病人屠村案”始末。村长在随后的医疗测试中被诊断出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大概是在苏醒过后发的疯),在民众的一致提议下,他被送进了某一家精神病院中。在后来的一个月,他被宣告因为心肌梗塞而死亡(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那是一个晚上,周六的晚上,鹿欣向斯哲道述了“删减版”事件真相的来龙去脉。可想而知,斯哲又有话说,但据鹿欣看来,此次的愤怒要高过任何一次。
我们需要做适当的理解:斯哲之前是怎么样的人?我们无从得知,但自陌之花事件后,对于一切有关不公的事情都令他极其敏感。这次也不例外,并且达到一个顶峰。
以下是我对他的一些见解的概述和评论:
尊严,一个值得被无限缩小但更值得被无限放大的物件。是一个人的精神堡垒的典型体现。
“如果你需要看到一个人对于精神的依赖程度,那就去试探他的尊严的底线吧”说的便是这一点。
让我们再度立足于浩劫发生前的村落,杜生生活的那个村落,那个充斥着一切媚俗,需要以一种群体的尊严而存在的“尊严之地”。这个堡垒的矛在于它的要强,其盾也来源于它的要强。否定一切的态度让它在某种程度上战无不胜。只需要听从这样的群体,就不会再有生命之优(或是一切当初组建这个群体的直接目的)。
但存在着一个不可变的事实:德高望重者的尊严会被爱戴,而穷困潦倒者的尊严会遭到唾弃。这件精神利器可以垫高一个人,也能杀死一个人。更多程度上,取决于它存在的理由。
不论穷人与富人都有尊严,而现如今,在物质生活都能得到基本满足的时代,人们的所有其余行为都是在为自己的尊严寻找妥当的理由:别人到底拿什么来尊敬你?总是需要一个可靠的肩膀:譬如金钱,权力,德高望重的地位……而在寻求这些事物路途中屡次失败的人,就成为了穷人,新时代的“尊严穷人”。
显而易见,对个人而言,这是一个非黑即白的结果。但运用到群体上,就不得不跳脱于文明社会之外,考虑“野蛮”的因素。
因为群体具有个人所不具备的两种力量,一种是从嘴巴发出的,一种是从肌肉发出的。他们有比个人更油嘴滑舌的舆论,能轻易淹没任何一位智者的理性发言;他们有比个人强大得多的力量,不论是一拥而上或是一个一个决斗,个人的胜算都微乎其微。正是因为这两个武器,使群体在尊严之争中成为了一骑绝尘的存在。
也许某些人没能找到某个突出的地方,不能为人们所尊敬,但当他们加入群体,当他们用“民主”来对一切嘲讽进行道德绑架时,那种无视缺陷的存在会让他们上瘾。在这样的群体里,安全感要远胜过归属感。失败的人们共同寻找安逸,想尽各种方法对各类的个人进行嘲讽,无限、无脑夸大群体的伟大。
于是一切都要“毫无保留”,因为身在群体中的人确实失败到没有什么可保留的。于是一切都要“服从统一”,因为这是他们拿来打倒一切的最佳利器。
这一切“于是一切都要……”都是为了构筑尊严,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尊严,一种凌驾于任何单个人的尊严。
组合在一起的愚蠢家们有资格嘲讽一个成功人士,凝聚在一起的小团体可以欺负某个不合群的同学……于是集体成为一种目的,它不知不觉地成为可卡因、海洛因,所有深陷其中,在激情高呼的人们都是在为自己的静脉注射这种刺激——归属感与优越感的刺激。
但实际上,并不代表群体就是一个不可能被击溃的存在。因为组成群体人群的软弱因素,他们的尊严,可以说,只能是无数个渺小到看不见的尊严,凭借数量的优势搭建起来的。但实际上,没有一个用胶水粘合的花瓶要比完好无损的独立花瓶来的牢固。
什么意思呢?他们的尊严可以很渺小,很可笑,看上去甚至都不配被称作是一种“尊严”。因为这已经不是他们的长处,他们唯一的长处就是组合在一起。这是多么卑微!只能拿一种后天而生的尊严作为优越来源,同时还要始终防备这份优越感的消失,以至于达到疯狂的境地。
而这份村落中的尊严就是一个典型。他们高举着火把,高举着矛,一切都是为了向那些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外来者以武力方式宣战(在这个表面上声称是“文明社会”的世界,这样的行为像是末世界,即将被抹杀的落后者最后的挣扎)。
即便他们知道,武器的力量将会在爆发到某种程度后彻底失去作用:当政府前来镇压,没有一把武器能够挡住手枪的子弹。但他们依旧要为苟且偷生,为了眼下的存在而做着漫无目的的坚持。
他们把厨房当成餐厅,他们的肤浅给了他们力量,这样看来,攻无不克也有沦为为人耻笑的一天。
让我们怀着期待望向未来:因为总有一天,当群体因为他们的初心:发展而产生隔阂时,当其中独立的思想萌发时,让我们看着群体的纷争,这对独行者来说也是难得的好戏——他们会像精心包裹而成的烟花一样被送到空中,爆炸后,一切火药都在那一瞬燃烧殆尽,再也不会留下独立的身影。
再来说一种卑贱,精神的卑贱,或许在群体聚成之前,那些仓皇而不知所措的人们都有这个特点。
“一切为了生存”,这句话可以是使群体为个人绝对信任的宗旨,但也是最终扼杀一切群体的宗旨。大多数的群体,在某些程度上,可以与个人相类比(因为同样都有人,同样都具备思维):即对于世界的探索有无限的欲望。
但群体的漏洞即在于:它不能一直前进,它必须等待,等待群体中落后的人们。否则就是对宗旨的背叛,这已经有一些偏理想主义的味道了。走在群体前的领导者们已经发现了宜居的绿洲,却依旧不被允许进入,直到走在队伍最后的,仍处在无边沙漠的人也看到了绿洲,领导者们才能进去喝水。
这可以说是群体与每个个人最大的斗争!即奉献与回报,每个群体都不得不面对的课题:如何对待不同个人的不同行为得到的不同报酬的分担。虽说已经有先进的群体强调出“从以需求为标准转变为以劳动量为标准”,但依旧无法避免一个被群体本身卡住喉咙的设定:即便领导者能比别人多喝一口水,但依旧要等到与其他人一起喝。可“先喝一口”在某些事情上要比“多喝一口”来得划算得多。
通过这个比喻可以发现:当今群体对个人利益分配的照顾看似很人性,但也只停留在“看似”,实践中仍然有颇多矛盾亟待解决,可如今的发展似乎停滞了,因为他们仍天真地认为“个人分配”这一套说法产生的形式力量仍具有一定效力。这也变相说明了他们的苟且。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一百年前的那个正午,当一向待村民们以友好著称的革命家躲进了某家人的酒缸里,而正在抓捕他的反动派士兵们个个都高举着挂上刺刀的步枪(尤其是在毒辣的太阳下,反射的光格外骇人)。一个兵痞子揪住旁观的村民的头发,还没把枪举到他面前,他便一口道出革命家的藏身地点。
为了削弱革命势力,他们命令村民们将革命家绑到远处的岛上,让受到他帮助最多的几个村民出列,乱脚踩晕了他。并令一个村民倒上一桶油,放了一把火。海岛旁的大树底下升起缕缕浓烟。而反动派们,则找来了记者与摄影师,记载下了这“与人民共同战斗”的珍贵影像。
在参与围殴的村民中,有委托他去集市里带话的;有收了他从反动派那儿抢来的大米的;有秋收时得他帮忙的……一旁的人兴奋地高呼,仅为了一脚一脚踩进肉里的暴力美学而快乐,或许对他们来说,战争之残酷带来的压抑,其一瞬的释放远要比谁来统治自己更重要。于是他们喊着,打心底里地快活。
表面上看是对正义之心最大的亵渎,颓唐。但只能说这对于尚处于文明开化的野蛮人来说本就不受用。
这份卑贱令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很熟悉,记得语文课本里,鲁迅的辛辣讽刺依旧熠熠生辉。这与他记载的那些以同胞之苦取乐的人有什么区别?
历史的车辙又一次滚过,这一次,我们与前人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同一场历史上演。前人历经千辛万苦告诉我们的一切都没能成为通往至高之路的跳板,准确来说,我们在这里一直原地踏步,即便现实已然可悲到极点,却没人能改变。
群众带来的权威,建立在尊严之塔的顶端,为一切个人降下法力,施加魔咒。这难道没有独裁恐怖?群众的独裁,令一切判决变得更加有违人道(在负面影响已经被敲定,而在选择该如何受罚时)。如果说古希腊的直接民主以“个别激进性行为出现的可能性”而被认为是危险的尝试,那么如今,换了种说法款款走来的群众式独裁,以复辟再加上多重修改,成为新的浩劫。
又是一大人类制造的灾难,对于受害者。那么是否就是说:对于加害者而言是真正意义上的救赎?
且让我们把目光投到希特勒时代。阿道夫·艾希曼,作为一名纳粹军官,曾有机会亲历德国士兵屠杀犹太人的场景,几十个裸体的犹太人被扔进了深坑,而黑洞洞的枪口正在深坑边缘寻找目标。他后来回忆道:“那个坑里有孩子。我看到一个抱着一两岁孩子的妇女正在苦苦哀求。那时,我想说‘别开枪,把孩子递过来’。”
从这个例子也能说明,即便是对群体有利的事情,那些一般都被称为“伟大事业”,但依旧有违背人道、或违背群体中某位执行者一贯以来的价值观的风险。如此一来,久而久之,群体将被独立出来,成为一个众矢之的。说来奇怪,一个没有人真正愿意支持的对象,竟仍不会面临名存实亡的风险。反而这样的群体还更有可能在短时间内造成一场灾难。
无论如何,一个单一的目标或多或少会引起非议,而如今的群体在解决非议上有着近乎一致的作风,从它出生,到经过残忍年代,再到现在。无一不是严刑逼供、抹杀踪迹、侮辱诽谤。这一类词往往是说来容易,但真正降临到一个人身上,任何一个词都会产生令人无法承受的生命的痛苦之极限——做了善事却怀揣着一生骂名死去。
比凌迟更让人难以遭受,这份不可再严重的精神之苦。
为了避免这种可能的发生,群体中的个人都要学习一个不成文的必修课程:《蹈规与蹈矩》。群体可以极端温柔,也可以极端残酷。说来可笑,这相隔在两极的待遇仅取决于一个态度的转变——反对或支持。
对于不具备良心的人来说,选择无条件的支持是何等容易!因为一切的牺牲,就宏观而言大家都在遭受,自己难道有比别人亏损多少?一切的利益,大家都能获得,谁也不会和谁抢,难道自己要因为说错两个字而丢掉这份大礼?
聪明人自然有聪明的规矩:说是不说否,点头不摇头,尊敬与虔诚。光是十五个字就能概括这一类人所有的处事道德。是的,他们喜欢精简而不喜欢复杂。于是他们企图借助集体的力量,将世界上最为复杂的为人处世都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做到了,在自己的心里,给自己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勾。
既骄傲也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