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砺行带着萧鉴尘在一路狂奔,两人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压不住的疑问。秦副楼主突然做出这种匪夷所思之事,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他们二人经历过“情”之一劫,大概就不会有这种困惑了。
在察部的势力范围,一切畅通无阻。只是两人准备进入关押秦副楼主的监牢时,却发现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卞副楼主一身珠光宝气,在暗无天日的牢中格外耀眼,他肥圆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道:“秦舆,斗了这么久,终归还是你输了。”
秦副楼主脸色木然,手足被镣,坐在地上,毫无生气,双眼如同瞎了一般,虽然睁着,却直直不动,好像根本看不到卞副楼主一样。
卞副楼主略微有些失望,落井下石是他的专长,自然不肯轻轻放过。冷笑一声,反手取了一根刑杖,捅了过去。
秦副楼主身体随着棍杖而动,头却始终低垂,毫无反应,就像灵魂已经不在躯壳上了。卞副楼主加大了力度,几次三番后,他终于抬起了头。
秦副楼主木然地看过来,他看到的,是居高临下的卞副楼主,带着一贯的富家翁般的雍容微笑。
秦副楼主精神一泄,再次垂下了头,恢复了死气沉沉。才得一日,他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身形憔悴,与一脸富态的卞副楼主,简直天壤之别。
卞副楼主冷笑一声,道:“秦舆,你是鬼迷心窍了,魔教的女人也敢上。想不到我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最后败亡你的,却是你自己。”
秦副楼主依旧冷漠,满不在乎,就像木头人一般。
卞副楼主并不想对着一块木头炫耀胜利,他想了一下,狞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接你未婚妻的船,确实有问题。”
秦副楼主猛地站了起来,一身镣铐叮当作响,他两手紧紧抓住牢门,双目圆睁,嘶吼道:“什么!”
卞副楼主笑眯眯地道:“承认又怎么样,你已经完了。想报仇也来不及了!”
秦副楼主吼道:“你再说一次!”
卞副楼主很满意自己这一小小的刺激,眼中闪着胜利的光,绝不再透露一字,转身大笑而去。
秦副楼主不停地踢着牢门,哐哐作响。他汗流浃背,长发与镣铐狂飞,大叫道:“站住!卞之梁!畜生!滚回来!”
回答他的,只有卞副楼主的笑声,在狭小的地牢里,回荡不绝。
秦副楼主状若疯癫,不住地大叫:“卞之梁,你这畜生!”用身体,用头部不停地撞击牢门,血流满面,目若厉鬼,浑身冒着热气。
萧鉴尘叹了口气,跳了下来。
卞副楼主志得意满,大概没发现过道的头顶上还有两个人,像壁虎般吸附在天花板上。也难怪,他走路都要飘了。
方才他们的对话,被霍砺行与萧鉴尘一字不漏听在耳中,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事没表面看起来的简单。
只是秦副楼主此刻和疯子差不多了,萧鉴尘皱皱眉,转身把看守桌上的一罐冷水,整个地倒在了秦副楼主头上。
霍砺行愣在一旁,一般人大概会制住秦副楼主,设法恢复他的心神,那样必然耗费时间,而且身上难免沾上秦副楼主的血迹。萧大哥真是直接。
冷水激面,秦副楼主一下清醒过来。
萧鉴尘把火盆踢了过来,蹲下来,正对着秦副楼主,冷冷道:“我们是察部葛巡使的弟子,前来调查此事。刚才我们听到了卞副楼主的话,船、未婚妻是怎么回事?”
霍砺行一言不发,亮出了金令。
秦副楼主震惊,随后浑身发抖,他刷地跪倒,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热泪滚滚而下,道:“求圣使伸冤!”
萧鉴尘心有所触,面上却依然风云不动,冷冷道:“你且详细说来。”
穷途末路的秦副楼主,眸中突然闪出了温柔的光,他开始讲述二十年前,那被水带环绕的温馨的江南小镇。
萧鉴尘沉默良久,道:“那姚品仙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用了迷药之类的伎俩?”
秦副楼主眼中的神采黯然消失,痛声道:“她和青梅长得一模一样。”
萧鉴尘道:“还有一件事,公输楼的前辈铸剑大师管凌子,他是什么来历,你是否知道?”
秦副楼主一愣,管凌子逝去多年,若非公输楼的耆老,简直都不知道此人,这两位年轻人又从何得知?
萧鉴尘道:“此人与魔教某人有渊源。”
秦副楼主道:“管大师乃前辈高人,师承不祥,也是以客卿身份来到圣峰,孤独一人,无有传人。我以冶炼之技来到公输楼后,公孙楼主曾把他的手稿给我。手稿除各种机关构件示图外,还有升高炉温之方。只是图画也好,配方也好,都不齐整。我历经数百次实验之后,才补齐配方,从此公输楼冶炼技术大增,多出名器。这就是我与管大师仅有的渊源了。”
萧鉴尘苦笑,道:“我要问就这些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
秦副楼主惨然笑道:“人生错一步即无可挽救,心灰意冷了。我自知死罪,只是十五年来,我一直自欺欺人,一直珍藏着她的嫁衣,一直不肯给我的妻子立冢。此次获罪,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去北江了,两位圣使可否帮我选择佳地,立下衣冠之冢呢?”
萧鉴尘点点头,道:“好。”
秦副楼主道:“多谢了。人生再无可牵念之事了。”
萧鉴尘听得秦副楼主话中似有死志,当下正色相告,道:“秦副楼主,卞之梁之事过去已久,调查不易,你是最重要的证人,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勿使冤沉大海。”
秦副楼主非哭非笑,神魂恍若离体,半晌才落寞道:“你放心,我会活到卞贼受审的那一天。”
霍砺行示意萧鉴尘,时间不多了。萧鉴尘回望一眼,最后劝诫道:“秦副楼主,圣峰一向律令严谨,罚过赏功。此次初犯,圣峰未必不网开一面,请相信圣峰,好自为之。”
秦副楼主木然点头,此刻他心灰意冷,这些话过耳云烟一般,未必听得进去,但是好歹在他的鼓膜上留下了回响,若他心情恢复平静,大概可以细细体会。
萧鉴尘不再说话,拉了霍砺行,疾步出来。时间略紧,两人施展轻功飞掠而过,直如野鸟穿空一般。此刻杏林馆数处温泉已经浮起厚厚雾气,掩盖了两人行踪。
到得暮省楼,一派安宁。霍砺行松了口气,取出一个小瓶,给每人闻了一口。萧鉴尘更是坏笑,将楼中的胡广利拖到一处墙角,灌他几口酒,手中还放上一把酒壶。
半刻钟后,只闻楼上一声脆响,守卫们纷纷惊醒。只见自己虽然没有脱岗,但却是靠着墙或树和衣而卧,吓了一跳,暗道还好没被查岗。至于楼上的萧鉴尘,喝醉了,倚在窗台上,笑着举起手中一个精致的花瓶,眼看就要扔下。
地上,已经满是各色瓷器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