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由汉族建立的大一统王朝,共传十六帝,共计276年。
1368年朱元璋称帝,国号为大明,明初政治清明、国力强盛。中期由盛转衰,后国势复振,晚明因东林党争和天灾外患导致国力衰退,爆发农民起义。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自缢,明朝覆灭。
当爹爹误杀他人,逃逸他乡那年,我不过十一岁。
“英英,你在你郭伯伯家呆些日子,我等风声过了就回来。”爹爹蹲了下来,摸摸我的脸。“你要听话啊,乖乖地。”
我一岁的时候娘就去世了,我完全不记得她长的什么样子,爹爹说我长的不如我娘好看,但和我娘一样爱看史书,一样脾气有点小倔强。
爹爹不用叮嘱我,一个孩子脾气好坏是由周围人决定的,在家爹爹惯着我,在别人家里又有几个人会由着我的性子来呢?特别是在三个月后我爹的死讯传回来时,我在郭家地位就尴尬了。
原来我在郭家算客人,可现在,我不过是寄居在郭家的一个孤女,郭伯伯将我认为干女儿,让我随他女儿惠娘一起住。负责照顾我的张氏对我还算关切,但那种无意流露出来的偏心还是让我变了,我不敢再任性,也无人可撒娇,每天忙里忙外帮着做家事,唯恐半点做的不好。
“大闺女家家的,还是多学点针线活的好。”张氏指着绣棚, “你看这花的针角不用这么致密,松散一点才好看。”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都是女子要做的,张氏肯用心指点,我自然心怀感激,只是她并没有教她自己的女儿做这些。
“娘,我也要学。”惠娘亲呢地依偎着她。
“你还小,手指头嫩,学个样子就行了。不像是我,一个当妾室的,什么都得干。”张氏爱抚着惠娘。
“那姐姐怎么得学?”惠娘不依不饶。
“你别管她,来来来,娘给你裹脚。”张氏将惠娘拉到里屋,片刻,传来了惠娘杀猪般的叫声。
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吧,我看看我的大脚,苦笑一下,低头做针钱。
转眼之间我就在郭家呆了九年,干爹每日在外面忙来忙去,干娘自己有三个儿子要管,本就一直对养在张氏房中的我视而不见,张氏乐得我帮忙照顾惠娘,对我的婚事绝口不提。就这样,二十岁的我成了老姑娘。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辗转难眠,看着远方天暮中的月儿孤零零地挂在那里,星星那么多,月儿却只有一个,它一定像我一样冷吧?那一瞬间,我特别想要一个家,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
“我看这个朱重八是个人才,你觉得呢?”我听见干爹和张氏这样说着。
“倒是相貌堂堂的,看着又结实又机灵。”
“打仗也是把好手,又谦和的很,不抢功。”干爹忽然想到什么。“要不咱们把闺女嫁他吧?”
张氏惊呼了一声:“什么?让惠娘嫁给他?”
“不是惠娘,是英娘,惠娘才十三,还早呢,英娘都二十了吧,也该嫁人了。”干爹解释道:“一个姑爷半个儿,要是把英娘嫁给朱重八,他也会死心踏地的辅佐我。”
朱重八吗?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他是干爹帥府里的亲兵九夫长,为人和气,从来不像其他大兵一样和我油嘴滑舌地开玩笑,有空就偷偷捧着一本书看,我冷眼瞧着,竟然是一本《战国策》。
“你会不会嫌弃我?”新婚之夜,重八被帥府的人轮流灌酒,喝的有点多,他摇摇摆摆进房后就一头扎在床上,当我上前想照顾他时,他忽然这样问我?
“嫌弃什么?”我细细地吹着碗里还有些烫的蜂蜜水,然后用羹匙一点点送到他嘴里。
“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没什么钱,我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就是因为我在兄弟中排行第八,所以我爹就给我随便起这个名字。后来我爹娘都没了,我就去庙里,英娘,你不知道,我在庙的时候别人都欺负我……英娘,现在我娶了你,我们好好过日子,英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重八的口齿逐渐不清起来,竟然就这样沉沉睡去。
我帮他轻轻脱去靴子,为他盖上被子,然后合衣躺在他身边,将蜡烛吹灭。
月色如水照在我有些欣喜的脸上,我终于有一个家了,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你醒了?”当重八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他腾地从被窝里坐起来,看见已站在床边准备服侍他起床的我,脸一下子红了,他拉着我的手轻轻地喊了一声英娘,然后又顺势将我拉进了被窝。
朱重八娶了我,他在府里的地位一下子提升起来,人人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朱公子。干爹对他越发看重,结果干爹的几个儿子就对他不忿起来,在干爹面前说重八的坏话。
“什么?被关了?关在哪儿?”当朱文正过来告诉我重八被干爹关起来的消息时,我吓了一跳。
朱文正是重八的亲侄子,从外地投奔而来的,一起投奔来的还有重八的外甥李文忠和一个叫沐英的孤儿,几个和重八要好的老兵遗孤也被他收养在膝下,虽然如今我还没有怀孕,但家里已经有好几个孩子要我照顾了。
“是天爵将军在大帥面前说坏话来着,说叔叔改名没通过大帥,是对长辈不尊重,然后大帥就把叔叔关在柴房里,说让他反省几天。”小文正鼻子皱的紧紧的。
改名?是有这么回事,重八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元璋,还给自己起个字叫国瑞。这可算什么事儿啊,不过是干爹的二儿子郭天爵看着重八事事比他强心生嫉妒罢了!
到了晚上,我偷偷地去了厨房,点火做了几个饼子准备给重八送去。
“怎么这么晚,我看着厨房还有亮呢?”我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张氏的声音,我心里一惊,连忙吹灭了蜡烛,将饼子藏在怀里,饼子刚出锅,烫的很,只听轻微的斯拉一声,我疼的一闭眼,强咬着牙没哼出声来。
“哪有啊,您看花了吧,娘,我困了,你先带我去睡觉。一会儿叫小丫头来看看!”是惠娘哼哼唧唧的声音。
脚步声远远地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厨房,趁着月色摸进了柴房。
柴房并没有上锁,只要干爹不发话,重八也不会擅自离开,我从怀里拿出饼子递给重八时,他着急地接了过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哎呀,我忘记带水了。”我看着他噎的难受,这才想了起来。
“没事儿。”几个饼子下肚,朱重八才像缓过劲儿来,他抹了抹嘴,喘了一口气,“咦,什么味道?肉味儿?”
“你饿晕了,就是白面饼子。”我想遮掩,可重八一把将我的衣角掀开,刚才藏饼子的地方已是通红一片,肉居然被烫焦了。
等重八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把将我抱在怀里,热热的泪水流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将家里攒的钱都拿了出来,给干娘和张氏买首饰衣料,让他们多在干爹面前说好话,将重八早早放出来,几年之后,当强势的陈友谅兵临城下,城中兵卒人人自危时,我再一次站出来,将家里所有金银财宝分了下去,稳定人心。是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重八才是最重要的。
“英娘,我只在意你和孩子,别人都不在意!”重八登上皇位那天,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重八变了,他以前的性格就像我爹一样,豪放直爽,爱贤惜才,这才能由两手空空的流浪儿成为一统天下的九五至尊,现在他更像我干爹,性情暴躁,忌才护短,胡乱猜疑。有时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弄得宫里宫外人心惶惶。
“又是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匆匆赶过来的长子朱标。如今他已被立为太子,是重八最宠爱且重视的儿子。他一反平时的稳重,脸上满是仓皇。
“母后,那个该死的杨宪,居然秘告父皇,说文忠叔叔的坏话,要把文忠叔叔从严州撤回来。”
我心里一抖,几年前因为一些事情,重八对朱文正产生杀意,在我的极力劝说之下,小文正才逃过一死,被软禁起来,如今又轮到文忠了吗?
“陛下,严州是军事重地,你可不能轻易调文忠回来。”夜深人静时,我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轻声劝着熬夜看奏折的重八。
重八的手停了停:“你少操点心,赶紧先睡去吧,我看天又阴了,你再熬夜做这些,当心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那还是早年一次打仗时,重八腿上受了箭伤,当时情况特别紧急,我也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直接背起重八就跑,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才将追兵甩开。我的腰在奔跑的过程中可能扭到了,忙乱中也没在意,如今疼痛却一点点找上门来。
“就给你做个鞋垫累不着什么的,都是我带大的孩子,怎么能放的下啊!”我叹了一口气,“你也别看奏折了,早点休息吧,明早还得上早朝呢!”
“睡不着啊!”重八把手上的折子朝桌上一扔,烦躁地说:“朕替汉人赶走了蒙古人,这是多大的功绩,可这帮酸文人一个个的就是不听话。还有那些贪官,朕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你说朕把治国重任交给他们,他们怎么不知道珍惜呢!一个个啊,就是太贪心了……要是人人都如你就好了。”
“行了行了,睡吧先,还有,别在他们面前总夸我比长孙皇后好,让人笑话。”我笑着推他。
“又不是我一个人说,宫中上上下下哪个不说?”重八打了个哈欠。
他累了,很快就睡着了,我在旁边静静地侧躺着,如新婚之夜那晚端详他已经长了不少皱纹的脸。
人怎么可能不贪心呢?重八如今贵为皇帝了,不还是想更一步,让大明江山永驻,让朱家儿女世世代代享福吗?他的愿望又何尝不是我的愿望呢?他主外,我主内,夫妻齐心才能过好日子,我们是两口子,是最亲的一家人啊!
可惜了,要是双方爹娘都在该多好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唉,我是不是也开始贪心起来?迷迷糊糊中,我一边想着过世的双亲,一边流着泪进入了梦乡。
时值初秋,醒来后我就觉得鼻塞头痛,起初我以为是着了风寒,过些日子就没事儿了,可一个月后,我的病越发的重了。
“来人,来人,张贴皇榜,请天下最好的大夫给皇后治病!请高僧为皇后开坛祈福,请道长为皇后作道场,只要皇后病好,怎么都行!”重八像发疯一样在我床前踱来踱去,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上去好生吓人。
“重八,别闹了。”这是他登基后我第一次不按礼数叫他陛下,“别闹了,生死有命,非人力能极。别折腾了。”
重八伏在我床头摸着我瘦成柴的脸,哀哀哭着:“我不服,我不服,好不容易咱们过上好日子,好不容易不让你和我吃苦为我担心……“
“答应我,以后少发火,多听贤德之人的话,好不好?”
“我不,我偏不,除了你,我谁的话都不想听!“我听着重八孩子般的痛哭声。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重八,如果有来世,我们来做夫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