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古来征战几人回（下）
上回说到，中岳派出的先头部队——五千名轻骑兵，被霍青率领的龙武卒一连——一百五十人，正在压得节节败退；尤其是霍青，所向无敌、无人能挡，当真是乱军之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局势不利之下，中岳决定，用炮火进行无差别攻击，即便牺牲掉这支轻骑兵，也要消灭掉赤龙人的阻击部队。
一颗炮弹，准确落在正在混战的两军之中，眨眼之间，有人被轰上了天；有人全身是火、痛苦嘶叫；有人在爆炸中，瞬间粉身碎骨；
此时已分不清是赤龙人，还是蓝鹰人，各种肉块、内脏、断手断脚，似暴雨般倾泻而下……
炮弹接连不断，落将下来，每一秒都夺走不计其数的生命；
战争，这就是战争；
一个人完完整整，过完一生，大概需要几十年；
可战争要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只需要一瞬间……
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人生的百般滋味，在战争中，被迅速压缩到了一起；
有的人活了一生，未曾经历过大风大浪；
而战场上的人们，却可以在几分钟，甚至是几秒钟之内，全都体会了一遍。
第一发炮弹飞来之时，霍青抓过一匹战马，挡在身前；
轰鸣声中，他感觉身体就像是一只皮球，被人狠狠一脚踢了出去；
纵然他内功深厚，纵然武功再高，在这种力量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霍青不知道自己飞出多远，不清楚飞到何处，只觉得耳边蝉鸣之声不断，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觉得脑袋沉甸甸的，像是被灌满了铅，昏昏沉沉，思维变得迟钝了很多；
他感觉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下意识看去，只见一撮马鬃毛连着块马皮，皮上残存的肉正在滴血；
这就是一炮之下，一匹强壮战马，所仅存的身体组织了……
一个蓝鹰士兵冲过来，举着剑，朝他刺来；
霍青想要闪躲，身体没有马上执行命令；
他想伸手夺剑，却全身毫无力气；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剑朝他刺来……
关键时刻，旁边飞来一支弩箭，准确命中那蓝鹰士兵的脖子；
蓝鹰士兵仰面朝天、倒下，一脸不甘心。
霍青艰难回头看去，是王云救了他；
王云跑过来，将霍青扶起来，面色惊慌，大声说着什么；
霍青耳边乱鸣之声渐渐消失，听清楚了王云的话：“将军，将军，敌人又上来……”
话没说完，一支箭矢飞来，命中了王云肋部；
王云肺部被箭矢贯穿，血不断从口中流出，他张大嘴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睁着双眼，满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又一名勇敢的战友，牺牲了；
霍青伸手将王云眼皮合上，见过了太多战友生死，他既不悲伤，也不难过，心中唯一念头，就是复仇；
他的脑袋不再昏沉，身体也恢复了知觉，遂向前看去。
无论是人，还是马，地上已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一块块肌体组织、破碎内脏，犹如一道血红地毯，铺满了整个山坡；
大地，彻底染成红色，血液汇在一起，顺着山坡、石缝、小径，缓缓流淌，血流成河……
霍青还看到，由数千名重甲步兵、长弓手混合组成，蓝鹰军第二批进攻部队，已列好阵型，正向这边稳步而来。
霍青打量一下四周，龙武卒一连全体阵亡，内嘉山阻击阵地上，还活着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没有急着起身，手脚并用，慢慢爬回战壕；
陌刀早已不知飞到哪里，他需要寻找武器。
仗打到这份儿上，霍青发觉自己的思维，变简单了，心中只剩下一个信念：
无数朝夕相处的战友，都牺牲了，我绝不能放弃阵地；
即便只有一个人，也要战斗到底。
蓝鹰军第二波进攻部队，正在靠近；
重甲步兵们，紧紧握住宽大金属盾牌，护在身前；
长弓手们，则个个引弓待发；
他们踩着流淌的血液、迈过破碎的尸体，向山顶逼来……
霍青在战壕里找了一会儿，一无所获；
由于蓝鹰人的炮火密集，之前扔在战壕里的各种弓弩，都已炸毁烧坏，无法使用。
霍青手无寸铁，瞧着慢慢逼近的蓝鹰军，感到一阵无力；
战争中，一个人武功再厉害，其作用也非常有限，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件事：
长滩江的水坝，难道还没挖开吗？
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当此时，一名龙武卒跳进了战壕：“将军，马原将军让我来通知您，马上撤退！”
霍青闻之，心中一喜，二话不说，跟着这名龙武卒，爬出战壕，又匍匐前进了一阵，来到丛林之地，二人方敢起身。
霍青一边快跑，一边问道：“水坝挖开了吗？”
那龙武卒脚下也不慢，略一沉默，回答：“回将军的话，还没有……”
霍青一听，发火了：“什么？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挖开，都干什么吃的？！”
龙武卒一连，全部壮烈牺牲，他自己也险些丧命于蓝鹰人的炮火之下，当知道水坝还没挖开，实在忍不住暴跳如雷。
霍青顾不上再理睬那龙武卒，运起内气，施展轻功，愈加步履如飞、迅如奔马，此一来，那龙武卒可就跟不上了，很快被他甩在了身后。
霍青一番急奔，返回内嘉山山顶，往长滩江大坝一看，心中顿时了然，火气也消了大半：原来如此。
怎么回事？
马原和龙武卒二连的效率并不低，构筑水坝的大部分石条，皆被拆掉；
可在内嘉山山体、长滩江出水口之间，横亘了一块巨大岩石；
对没有参与修水坝的他们而言，这的确是预先没想到的情况。
这岩石少说也得有几吨重，它支棱着庞大身躯，挡在长滩江出水口之处；
显然，这岩石不是被搬来的，而是先从上游之处，利用水的浮力运到此处，再借助水的冲力，将其安置在此；
历经沧海桑田，如今那块岩石与地面紧紧相连，犹如根深蒂固地长在了上面；
任凭马原等人费尽力气，那岩石纹丝不动。
霍青真急了，顾不上打招呼，纵身而起，跳到内嘉山山峰之上，运起全身内力，居高临下，双手按住那块岩石，使劲往下推；
这岩石沉重异常，但霍青是从高处往下推，且旁边又有江水冲击，再加上其内功神力，连连怒吼之中，那岩石居然微微晃动了起来……
围观之人见此，皆张大了嘴；
项王举鼎，也只是传说，他们没见过；
他们曾经拼尽全力，都难动分毫的巨大岩石，居然被霍青给撼动了；
之前已灰心失望，见到这一幕，惊叹之下，止不住大声欢呼……
马原先是一喜，随即反应过来：“别愣神了，赶紧上山峰！”
他很清楚，如果这块岩石，被霍青成功推开，那么霎时间，此处将被洪水彻底淹没，只有山峰之处，是安全的。
马原一手拉住罗兰，一手拽过王季，就往山峰上跑。
可就当此时，只听得呼啸声响，数支箭矢飞来！
“嫂子当心！”
王季不顾一切扑了上来，将罗兰护在身下，将箭矢挡住，年轻的他，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便闭上了眼睛；
罗兰抱紧王季，痛苦至极，可还没来得及哭出声来，被马原一把揪了起来……
马原朝女儿罗兰吼了一嗓子：“没时间了！赶紧上山峰！”
这是马原第一次朝罗兰吼，因为他心里明白：蓝鹰人上来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罗兰，以最快速度，向内嘉山山峰上赶去……
不错，蓝鹰军第二波攻击部队，顺利跃过内嘉山山腰，推进到了山顶附近；
见攻击部队已接近长滩江水坝，中岳没敢再使用金汁炮，生怕一不小心把水坝给炸开；
同时又派出，由一万名重甲步兵、长弓手组成的第三波攻击部队，向内嘉山山顶持续进攻……
一万五千名蓝鹰军，分为前后两队，浩浩荡荡，向内嘉山山顶杀来……
与此同时，霍青全身发颤、气喘如牛，内气源源不断，从丹田处涌出，不断灌注于手臂、双腿，掌心已被粗糙石面磨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他怒吼连连，拼死前推，那岩石虽桀骜不驯，但怎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霍青神力之下，居然缓缓向下倾斜，底部泥土也被慢慢掀动起来……
那岩石在此多年，周围泥土中长出了诸多野草，苔藓也布满了石面，诸多低矮灌木也在那里生了根；
如今遭此突然变故，附近小生物尽皆受惊，蚂蚁、蜈蚣等各类虫子尽皆大惊失色、仓皇而逃，一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大青蛇，也扭动细长身体，狼狈逃窜……
受到攻击之后，龙武卒二连，立刻以山顶各处岩石为掩体，迅速布置好阻击阵地；
举起单兵诸葛连弩，瞄准之后，扣动扳机，将弩箭射向正在逼近的蓝鹰军……
上千支弩箭向蓝鹰攻击部队飞去，站在最前排的蓝鹰重甲步兵部队举起金属大盾，迅速组成盾阵，挡住了不少弩箭；
但还是有弩箭成功突防，挤开了盾牌之间缝隙，冲进阵中，击穿胸甲，刺入了柔软躯体；
不断有蓝鹰重甲步兵倒下，其队友立刻补上他的位置，用盾牌弥补露出空隙……
龙武卒二连第一波箭雨，结束之后，他们迎来了蓝鹰军长弓手们的反击；
长弓手们同时搭弓上箭，向斜上方，射出一道轨迹为弧形的密集箭雨，对龙武卒阻击阵地进行火力覆盖，实施压制……
龙武卒们蜷缩身体，贴紧岩石，并举起盾牌，护住身体上方；
箭雨落下，命中盾牌，发出砰砰声响；
一支箭矢，滑过盾牌边缘，命中了一名龙武卒的腿，他哼都没哼一声，将箭杆折断，再度举起单兵诸葛连弩，向敌人射击……
刚一交手，战斗就进入了白热化，箭矢对射，飞沙走石；
蓝鹰军的两拨攻击部队，已经汇合，仗着人多，不顾伤亡，拼死前进；
龙武卒二连尽管人少，但依仗地势，利用连弩武器，集中火力防御，宁死不退；
这是场硬碰硬的对抗，双方都玩儿了命……
霍青双眼赤红、血灌瞳仁，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他全身发出一阵爆豆般的炸响，肌肉、血管尽皆膨胀，将上身衣服生生撑碎，露出了白皙的身体；
满是伤疤、肌肉发达的身体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每一根青色血管都凸显饱满……
霍青感觉到，内力似乎有点难以为继，可那岩石也正在屈服，巨大身躯正在缓缓向下倒去；
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精神大振，继续催动体内剩余不多的内气，继续追击……
马原看了看正在拼命的霍青，也看了看此时战场态势；
龙武卒二连，已经扔掉连弩，举起盾牌、手持腰刀，与蓝鹰军展开肉搏战；
一时间，兵器碰撞的铿锵声、骨头断裂之声、厮杀时的怒吼声，顿时响成一片……
龙武卒二连人数虽少，却个个奋不顾身、向死而行；
一名龙武卒，肚子被划开，肠子露在外面，他不管不顾，紧紧抓住对方，将手指捅进对方的眼睛；
另一名龙武卒，腹部被对方长剑刺穿，却毫不理睬，将手中腰刀，狠狠劈进对方的脖子……
尽管龙武卒二连人员精锐、拼死抵抗，但毕竟众寡分明，在蓝鹰军优势兵力面前，已伤亡过半，被逼得步步后退……
马原很清楚：胜败之机就在眼前，绝不能让霍青受到半点打扰！
此时，他已将罗兰送到了内嘉山山峰之上，心中已无遗憾；
于是，马原让罗兰站在霍青身后：“你就待在这里，这里安全！”
罗兰一愣，一种痛彻心扉的难过，瞬间涌上心头，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她没有等来回答，马原已冲下了山峰。
罗兰看着马原的背影，心中被前所未有的痛楚所笼罩，她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发出了一声撕破喉咙般叫喊：
“爸爸……爸爸……不要……”
她喊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或许，这是他们父女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或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此时，罗兰才明白，其实从心里，她早已经原谅了马原；
她早就想扑到马原的怀里，尽情撒娇、尽情哭泣；
她早就想对马原说：过去的，就过去吧，你以后好好爱我，我也好好爱你；
她早就想对马原，叫出那声爸爸……
可惜，或许是纠结于过去的痛苦，亦或许是抹不下脸面，与其说是恨意未消，不如说，是罗兰一直在逃避；
如今她终于喊出了那声，埋藏在心里好久的两个字：爸爸……
马原听到了，停下脚步，老泪纵横，看了看内嘉山山峰上的女儿，朝罗兰笑了；
随后他微笑着举起陌刀，率领残余的龙武卒，向蜂拥而来的蓝鹰军冲去……
“不！爸爸……爸爸……”
罗兰哭喊着，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住马原的背影，却终究什么也抓不住……
终于，霍青发出一声嘶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这场人与自然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
那块巨石摇摇欲坠，最终倒了下去；
失去了阻挡，被束缚已久的长滩江，发出冲天怒吼，卷起滔天巨浪，滔滔洪水，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开残留水坝，向下席卷而去……
马原、龙武卒二连，还有蓝鹰军，所有人的身影，瞬间全都消失了；
眼前，只剩下浑浊、激荡、轰鸣的江水，似万马奔腾，如恶龙出海，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地上一切生灵，滚滚向前，涛流不断……
混蛋！
站在远处山顶的中岳，狠狠一拳砸在石头上，手尽管生疼，相比他内心的失落，这点痛苦，几乎九牛一毛；
他不能承受失败，尤其是不能承受这种失败……
中岳几乎想，静静待在原地，索性也死在洪水中算了；
但他还是在下属们的拖拽之下，仓皇逃出长山行原，逃出了这片令他伤心的地带……
罗兰从地上扶起精疲力竭的霍青，两人拥抱在一起，互相依偎，凝视眼前茫茫一片；
天彻底黑了，乌云遮月，一片黯然；
滚滚洪流，映照天空，四下愈加黑暗……
霍青、罗兰抱紧对方，耳边江水滔滔，眼前无边暗夜，面对未知的未来，他们感到一阵茫然……
马原牺牲了，三千人的青龙军团全体壮烈牺牲，长滩江的水坝被挖开，长山行原彻底被洪水淹没；
作为进攻方的蓝鹰帝国，也付出了巨大伤亡，此次战役中，死亡、失踪蓝鹰士兵近两万人；
霍青指挥的长山行原阻击战，最终以惨烈代价，取得了成功。
但是，战争刚刚开始，遭受了挫折的蓝鹰帝国，下决心发动战争的罗伯特·爱德华，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扩大战争、继续进攻。
李秀凝，是否能够实现自己的野心，成功称帝？
李善佶、沈介溪、沈东楼等人，将会有怎样的结局？
龙飞云、中岳，这对父子，又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霍青、罗兰的爱情，在这场战争中，将迎来怎样的结果？
霍青能否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赤龙帝国新一代名将，成为新一代军神？
这些谜底，将在下一卷故事中陆续揭开，欲知后事如何，请看本部小说的最终卷——《第五卷 军神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