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翊吩咐酒保收拾出张桌子便请李陆二人入座,拱手对二人道:“兄弟韩翊,不知二位如何称呼?”二人道了姓名,韩翊道:“今日实叫二位见笑了,我心慕七贤遗风,也想作那竹林之游,可惜没有知己好友,又怎学得来。唉……于是便找了这七棵竹子来,倒是……”
李瑛瑶接道:“倒是东施效颦了。”她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已不恼韩翊了。韩翊嘿嘿笑道:“李姑娘说的没错,正是如此。元康之后也有八人想学竹林七贤,自号什么‘八达’,一般的东施效颦,到头只学了一身下流习气。方才听了陆兄弟之言,我这才幡然醒悟啊!”
李瑛瑶笑道:“你加上那七棵竹子,不正好是八个么,也叫‘八达’好了。”韩翊闻言“哎呦!”一拍脑门叫道:“这我怎没想到!亏有陆兄金玉良言点播于我,若我执迷不悟,日后这‘八达’的名号流传出去,我可是没脸见人了。”陆无樊忙道:“不敢,不敢,我所说的皆是家师之言。”李参行也喜竹子,因而才选了竹林隐居,这几句话便是他问师傅怎么会篾匠手艺时李参行答复他的。
“原来尊师也是此道中人!”韩翊喜道,“敢问尊师平日如何与竹相伴啊?”陆无樊心想:“你这话问得真痴,还是不忘那做作之行。”隧道:“家师避世幽居,行事自然而然,也无甚异处,只是偶而在林中喝酒弹琴罢了。”韩翊闻言满脸钦慕之色,继而又叹:“想来尊师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竹林中人啊。”跟着喊来酒保,扔给他五两银子道:“你喊上几人,把这七盆竹子栽到虎丘后山竹林里去,若种活了,我日后有赏。”酒保得了钱,忙欢喜地唤人去栽竹子。
不多时酒菜上桌,韩翊边给二人斟酒边道:“大恩不言谢,我须得好好敬上二位几碗。”陆无樊忙道:“言重了。韩兄盛情,只是我兄妹二人都不饮酒,只得以茶代酒聊表心意。”陆无樊从未喝过酒只得敬谢不敏。韩翊奇道:“李姑娘不喝,陆兄也不喝么?”陆无樊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韩翊闻言大失所望,也没了喝酒的心情,拎着酒壶长声而叹:“我今日遇到二位,甚觉相投,有心与二位结交。可不饮酒……这实是……七贤中可没有不喝酒的啊。”他仰慕竹林七贤,自然觉着所交的朋友当善饮为佳,想着日后一同逸游山林,把酒狂歌,那是何等快意!可李陆二人不喝酒便觉少了些味道。可他未想,竹林之游岂独在饮酒?他听了陆无樊之言虽有所悟,可一时间要大改习气也是不易。
陆无樊见他愁容满面,心觉此人虽行事出人意表,甚至可说有些狂悖,但实是个磊落之人,亦有心跟他结交。想着跟他喝上一碗也无妨,便道端起酒碗道:“蒙韩兄看得起,咱们喝上一碗便是。”
韩翊一听立时大喜:“好,好,甚好!李姑娘以茶代酒,我敬二位一碗。”说罢仰头而尽。陆无樊也学他举酒灌到口中,可一入口便觉辛辣苦涩至极,险些没从口鼻中喷出来,强咽入肚,顿觉腹中如烧,只被呛得不住咳嗽,忙又灌了一杯茶水下肚。
韩翊笑道:“陆兄头回喝酒,慢些无妨,咱们又不是拼酒。”李瑛瑶笑道:“不会喝酒还偏学人家喝,也是东施效颦,我瞧你们两个还真是一对。对了,方才那四人本来挺厉害的掌法,怎么一待你们连剑便抱头鼠窜了?”
韩翊遂把四人变化之数跟她说了,又道:“这四象配阴阳则生八卦,若再旁添阴阳便不成八卦了。适才陆兄使一路阴柔小巧的剑法,我使一路阳刚猛烈的剑法,一阴一阳,每剑刺到他们掌中,便是在他们掌式中又添阴阳,因而便破了他们这路掌法。”李陆二人这才明白,李瑛瑶又问:“那你怎瞧出来他们使得什么掌法?”韩翊笑道:“方才陆兄出剑时,他们避开第一剑,却不避二剑,看似没有变化,实则换了左右掌,我便由此猜到的。不过这四人实在蠢笨得紧,想来这套掌法的精妙之处远不止于此。罢了,不说这四个‘猫蛇猪狗’,平白坏了兴致。今日能与二位结交,实是幸事,我再敬二位一碗。”
他连连敬酒,一碗碗下肚,却也不劝陆无樊如此猛喝。他喝上三五碗,陆无樊只勉强喝上一碗。可陆无樊于酒道实没什么天赋,饮少辄醉。韩翊先前已与“七贤”喝了不少,此刻亦是醉眼朦胧。但见陆无樊满面通红,似被热水烫过一般,这会连摇带摆,醉醺醺道:“以前……我以前,看师傅和姚爷爷,看他们俩……把酒,言欢,我那个,那个我……就羡慕得紧。今日跟韩大哥喝酒,高兴……就是酒量不成,喝喝喝不了多少……”韩翊也摇晃着道:陆兄弟,这有何妨,咱们相交,贵在相投。岂在喝多喝少?若是酒量相同才能交朋友,七贤中又有谁喝得过刘伶!李姑娘你说是不是?”他说话尚且清楚,不似陆无樊已口齿不清了。
李瑛瑶瞧着这两个醉汉不禁摇头,皱眉道:“你们俩少喝些吧,等会醉倒了,瞧你们怎么办。我可……”正说着,只听“咚、咚”两声,但见二人一齐歪倒桌下。
李瑛瑶无奈叹气,只得要了三间客房,喊来跑堂的把韩陆二人抬进屋内。
陆无樊躺在床上只觉嘴里干渴难耐,想起身去找水喝,可一睁眼但见已是艳阳高照。他拍拍脑袋,浑觉方才还在喝酒,岂料这一眨眼,便已是次日巳时许了。
他起身喝饱了水,忽听李瑛瑶在门外喊:“师兄,你醒了没有?再不起来,可不等你了。”陆无樊忙开门,见李瑛瑶和韩翊在外忙道:“莫怪,莫怪,这酒实在醉人,我这会儿才醒来。”李瑛瑶撇嘴道:“我瞧你日后还是别喝酒了,都不知自己醉成了什么样。韩大哥已带我在城里逛了半天了。”
陆无樊颇觉不好意思,对韩翊道:“有劳韩兄。”韩翊笑道:“这有什么的,陆兄头回醉酒,往后就好很多啦。”李瑛瑶哼道:“还往后?往后再醉,我可不管你了。再说,昨天你们俩喝酒时‘哥哥弟弟’叫得好不亲热,这会儿怎又客气起来了?”
陆无樊早记不得昨日醉酒后的事儿了,只得讪然一笑,却听韩翊道:“李妹子说得没错,咱们往后兄弟相称就是,我虚长你两岁,说不得要占你些便宜啦。”陆无樊与他虽相识日浅,可觉相投,忙道:“韩大哥,那里的话。”李瑛瑶笑道:“方才韩大哥说要带咱们去三白楼尝尝湖鲜,你快收拾吧。”陆无樊听闻三白楼不由一愣,三白楼在太湖之中西山岛上,他以前与父亲便在常西山岛左近捕鱼。
陆无樊简单洗漱,拿了包袱随二人下楼。江南水乡,河网密布,三人不着急赶路,便雇了艘乌篷船,慢慢摇往太湖。
艄公摇橹,小舟慢慢荡去,穿过各样石桥,李瑛瑶只觉两岸人家举手可接颇感新奇。舟出水门,不多时便倒宽阔的胥江之上。胥江可直通太湖,相传是由伍子胥主持开凿的,因而得名。
韩翊给李瑛瑶指点着沿岸景色,待行到木渎时,他忽指着西北不远处的一座山道:“我家庄子就在这天平山上,待咱们去太湖游览一番,便请你们到庄上盘桓几日。”二人欣然应了。
正说着,但见远处数艘巨舰迎面驶来,水上大小船只尽皆避让,韩翊三人船上的艄公忙也将船摆到岸边。这些巨舰舳舻相连,瞧着吃水甚深显是装了不少货物。
李瑛瑶虽长在江南却一直呆在山里哪见过此等阵仗,不由问:“韩大哥,这些船好大的声势,不知是干什么的?”望着驶过的大船,韩翊道叹道:“还能是什么,花石纲呗!”“花石纲?”李瑛瑶奇道。“就是为皇帝老儿造园子享乐,所运的奇花异石、奇珍异宝。”韩翊道。
“那这些大船得装多少宝贝啊!”李瑛瑶不由感叹。韩翊却摇头道:“这算得什么,自打十余年前设了什么‘造作局’‘应奉局’,水路之上这些船何曾停过!也不知蔡京、朱勔等奸贼为皇帝老儿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更有大小贪官借机敲勒索、中饱私囊,实是为祸一方,流毒天下。”
韩翊言语愤慨,船后艄公也叹道:“相公所言极是。想当初小老儿也还有些家产,可忽一日官差来到家中,到处贴了封条,又下令照看好不得有失,否则就治小老儿的罪。唉……后来没几日便来人毁屋拆墙只为搬去院中的几块太湖石。可那些官差又将我家中值钱的东西也一并取了去,弄得小老儿现下也只得摆渡为生了。”
三人见他苦色,不由心生怜悯,韩翊望着江水道:“当年伍子胥挖这胥江,外为兴兵伐楚、内为造福黎民,他若瞧见这河上花石纲,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