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晚膳后又被娄昭君请去说话，回来后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干脆起来念经。她听到儿子的声音，连忙起身开门。
“阿娘~”，高孝瓘语带委屈地喊道。
马氏关上房门，问道：“阿落，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阿娘~，我做噩梦了，梦到我被二叔带走，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高孝瓘身上只穿着单衣。虽然是八月，更深露重，衣裳被露珠打湿，穿在身上一定很难受。马氏心疼儿子，嗔怪道：“阿娘在这呢！你这孩子，梦都是反的。”
其实马氏白天就藏在娄昭君屋子的里间，也知道高洋确实一开始是想要走阿落的。毕竟高澄的六个儿子，只有阿落生母不详。
帮儿子换上干净的衣裳，马氏抚摸着他的背部，轻声安慰道：“阿落放心，就算你被带走，阿娘也会将你找回来。”
听到阿娘的话，四郎觉得安心了不少。他摸了摸褶衣，想起中午白露说的话，问道：“阿娘，你这里有好多我以前换下来的衣裳，要不我拿回去几套吧。现在每天练武回来都要换衣裳，不够用了。”
马氏确实将儿子所有的衣裳都复制了一套备用。丁氏粗心，四郎在她这里换了衣裳，丁氏从来没发现过不同之处。但新来的婢女还不知道心性，马氏皱眉道：“衣裳都是有数的，如果婢女发现不对，你要怎么解释呢？”
八岁的小男孩哪里懂这些？又哪里想得到这些？高孝瓘顿时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罢了，你不用操心这些，阿娘会帮你解决的。”
“哦”，四郎将头埋到阿娘的肩窝里，低声道：“阿娘，我又笨又胆小。如果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阿落”，马氏皱眉，将儿子松开，直视他的眼睛，问道：“谁说你又笨又胆小？阿娘觉得你又聪明又勇敢。”
四郎抿了抿嘴，“阿娘，我哪有你说得这样好。而且我是听祖母跟二叔说的。阿耶因为我胆小，才请了杨师傅教我练武的。”
“你祖母是担心你被……”，马氏顿了顿，问道：“那你阿耶为什么说你胆小？你知道原因吗？”
“我知道。过年的时候，五弟放炮仗，把我吓哭了。阿耶之后就请了杨师傅过来。”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很喜欢放炮仗，为什么会哭呢？”
高孝瓘打了个哆嗦，回忆道：“五弟将炮仗丢到一个仆人身上，那人的耳朵被炸没了，我觉得好可怜，就忍不住哭了。阿娘，我真的好害怕，五弟还想将炮仗丢到他乳母身上。”
“傻孩子”，马氏将儿子搂住，安慰道：“你这不叫胆小。会哭是因为你有仁慈之心。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清河王元怿吗？”
四郎点了点头。
马氏接着说道：“清河王第一次被冤枉入狱后，也曾失声痛哭。有人问他是不是害怕被杀？清河王答道：‘人各有命，有何悲哉？我只担心魏国百姓受苦’。”
叹了口气，马氏接着道：“当时还有人觉得清河王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没想到他被冤杀之后，果然朝政混乱，国家分裂，战乱频起，百姓流离。”
“阿娘，那为什么你希望我当将军呢？当将军不是就要打战吗？”
“在你祖父身边这么多年，我学到一点，那就是铲平乱世靠文臣耍嘴皮子是不行的。只有靠武力统一天下，才能真正太平。”
高孝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想到今天先生骂他“朽木不可雕”，又有些惭愧，担心自己让阿娘失望。
马氏看到儿子的样子，又接着道：“况且阿娘只求我儿平平安安，当了将军，手上有了兵马，就不会像清河王那样轻易被一个武将杀掉。”
其实马氏最担忧的就是儿子相貌更甚清河王，若再有胡灵太后那等淫荡之人掌权，阿落岂不是要受同样的委屈？所以马氏一直鼓励儿子习武。
听到阿娘这么说，小阿落心想：“难怪阿娘觉得我聪明，因为她只求我平安。大兄的阿娘对他要求高多了，明明大兄比我聪明百倍，可宋侧妃还总是骂他蠢。”
想到这里，小阿落觉得自己比大兄幸福多了。他搂住阿娘的胳膊道：“阿娘，我知道自己不如大兄、二兄聪明，不过我会努力练武的。”
马氏摸了摸儿子的头，鼓励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阿落在文学上，确实天赋不高。但阿娘教你的兵书谋略，都能熟记于心。今天你能对二叔示之以弱，阿娘很欣慰。”
“阿娘，我那会是真的担心二叔将我带走。不对，阿娘，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我就在里间。几天没看到你，阿娘很是想我的阿落呢！”
“我也好想阿娘”，高孝瓘抱住阿娘的胳膊，“虽然新来的婢女很好，但她们总是跟着我，都找不到机会来见阿娘。以后我每天晚上都偷偷过来，可以吗？”
“不行，小孩子要睡眠充足，不然第二天读书、练武都会没有精神的。”
看到儿子沮丧地低下头，马氏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娘会想办法见阿落的。”
马氏想到高澄已死，高洋野心勃勃，儿子前途未卜，也有些发愁。她不过是个女子，就算有几分才智，在这乱世，也只能勉力护住自己儿女的性命。
高孝瓘见阿娘说完那一句，就不说了，撅了撅嘴，以为阿娘是在敷衍他，但他又不敢说话。瞟到桌上摆着的佛经，想到阿娘刚才在念经，更增几分担忧。
祖父去世之前，府里面一直传说他的生母是个尼姑，所以不能跟阿耶回府。
祖父去世后，阿耶带他去见阿娘，也是因为阿娘想要出家为尼。见到自己后，阿娘才改了主意。
马氏回过神，看到儿子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就劝他回去睡觉。
高孝瓘想到明早还要练武，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了。
第二天去练武场，杨师傅还是不在，高孝瓘只能继续绕王府跑步。
他本来是想请示杨师傅，能不能改成绕练武场跑十圈的？
在王府的外面跑步，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了。今天比昨天的人还要多，甚至还有一些小贩过来卖早点。
这些人看到高孝瓘出来，连忙招呼道：“小郎君早，我们今天都是来跟你一起跑步的。”
高孝瓘看得头皮发麻，恨不得隐身。还是他后面的随从阿力回应道：“大家早，我们四郎君害羞，你们跟在后面跑可以，别挤着他啊！”
“自然，自然，我们远远跟在后面，不敢打扰小郎君练武。”
“知道，知道，小郎君是仙童，我们就是跟在后面沾点儿仙气。”
“这么俊的孩子，可不就是神仙下凡。”
“你们知道吗？我昨天跟着小郎君跑了三圈，觉得腿肚子发酸，本来不准备再跑了。谁知道昨晚梦到我娘，她骂我一事无成。所以今天我又来了。”
趁着阿力跟众人说话，高孝瓘连忙绕着墙根跑了起来。大家一看，小郎君已经跑了，也连忙追了上去。
就这样，跟在高孝瓘身后一起跑步的人越来越多。
有管事觉得有失体统，将此事禀告给太妃。娄昭君只说了七个字：与民同乐是好事。
等管事离去后，娄昭君叹息道：“老鹰不在了，小鹰要学会自己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