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水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年轻人的面前，他看上去总是那样老成持重，从没有和他们对别人评头论足过，尤其是领导。
吴东东的抱怨也好失落也好，冯清水没有表示出半点共鸣来。
而他的心中如何想只有他自己知道，要说他对吴东东的话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那也是瞎话。
对刘有才和何志贵没有谁能比冯清水更了解，也没有谁能比他感受更深的。
当然，多少次的机遇从他的指缝间已然溜走。
吴玉春也好何志贵也罢，当年不过是和他一样，甚至还不如他起步早，但他就像水里养的王八越养越萎缩。
古人云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别人卑躬屈膝，人云亦云，见风使舵的本事正好就是他的弱项。
在这个浮华而喧嚣的年代中也只有会讨好领导的人才能吃得开，有知识懂税法算什么，不过是抱薪受寒而已。
话又说回来也许这就是命。
书读得多业务学得精，命运不济也是枉然。
谁让他是这种一根筋，谁让他是这种认死理只知直中取不知曲中求的人呢？
眼看年龄将跨过五十的红线，还有什么不知天命不服输的呢？
不知为什么，吴东东的话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掠出一串涟漪，好好想想这许多年来只要是利好的事刘有才总是会撇开他。
提拔任用大事就不用说，压根也没指望任必长和刘有才能投给他一票，就连一句好听话都是非分的觊觎。
可在一些小事上刘有才也似乎在绕腾着他。
上次县里组织各个单位参与扑灭山火也是全局职工都出动。
山火着了两天两夜，冯清水参与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身体不适没有参加。
后来听说在第二天现场的同事都每个人领到了五百元。
原心想人家是统一规定，反正第二天他也不在就没有说什么。
可吴东东这样一说，现在好好想想就和刘有才专门和他过不去一样。
平时无论做什么都不发半毛钱，只要他不在场就有好事。
如此想来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怨愤来。
不出几天，市稽查局一行三人就来到了冯阳县地税局按选户名单对重点纳税人进行稽查检查的督查。
按照何志贵为市稽查队提供的进户顺序，田园工程建筑公司排在了最后。
过了几天其他被查对象已经全部查完，进入入库阶段。
市稽查组让何志贵通知田园工程建筑队的法人代表和会计人员次日在公司等候准备接受检查。
下午的时候何志贵向市稽查组报告田园工程建筑队的经理兼法人代表田广荣最近有事不在，无法通知其实施专项稽查。
市稽查组带队的是一名市稽查局副局长，听了何志贵的话后显得有点生气，责怪他办事不力，事先没有通知到被查对象。
责怪只是责怪，何志贵连连承认不是。
那市局稽查副局长考虑过后，提出让何志贵给田园建筑工程队打电话，不管他们经理在不在，只要会计提供出账薄凭证就能正常实施稽查。
经理在不在都无所谓，只要能正常实施检查就行。
没想到话还没落地何志贵就接着说会计也跟着经理一起出去要账去了。
最后的一线希望落空了，稽查副局长好不懊恼，但又无计可施，只能耐心等待田园工程队的经理和会计从外地回来。
市稽查督导组每年来各县重点督查一次，对当地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抹黑，一点都不了解，只能依靠当地地税局及其稽查局来配合协助办理，特别是安排下户找人等一切事项。
何志贵已经受到了刘有才的示意，不用说内心本来就不想带市稽查组去查田广荣，就是有意现在也不敢妄为了。
按说市稽查局到冯阳来检查最应该带路配合督查的当首选冯阳地税稽查局稽查股。
冯清水是股长，当然应该选他来配合才理顺。
但志贵担心冯清水给捅下“篓子”，而且担心的还不止是田园工程建筑队一家，这几年他的关系户建立起不少。
他的关系冯清水或多或少知道些，不过他毕竟是一个下属翻不了天。
这个时候让冯清水配合给市稽查局去查，他留出去的人情和在企业心中的形象和地位就会大打折扣，说不定会被破坏。
吴东东是个外县人，对当地情况不怎么熟悉，而且是刚来。
何志贵就安排由吴东东整天陪着市稽查局到企业，回来后就亲自做接待。
有时不忙的时候也会和市稽查局的人一块去被查企业。
冯清水还像往常一样进行着稽查股日常的稽查工作。
他也知道这几天吴东东陪着市稽查局在外面检查。
忽然一天看到吴东东就和闲人一样在稽查局的办公室闲坐，就好奇的问吴东东怎么不和市稽查局的稽查组出去检查，今天有了闲空。
吴东东最近对冯清水自然而然地有一种亲近感。
他觉得冯清水和何志贵不同，没有心机说话不拐弯，愿意多说几句。
凑过来告冯清水说这次市稽查局来冯阳总共定下检查五户，现在四户都已经查完，有两家已经结案，还有两家正在催缴税款之中。
接下来就等田园工程建筑队的田经理和他的会计回来接受检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句闲聊，却不料这个锅底还是让冯清水给戳了个大窟窿。
冯清水突然用怀疑的神情看着吴东东：“什么？田广荣外出了？他的会计不是那个李有富吗？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吴东东摇摇头：“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不过市稽查局副局长已经为此事好几天不痛快了。”
“那不是胡扯！”冯清水诧异地说，“田广荣和他的会计这两天我都见过！而且那个李有福的老婆和我家里都在一个商场卖货，昨天下午下了班我到商场还见到过李有富，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对了，他还问我，这两天市局的人走了没有。”
吴东东一听，哪里还能坐得住，从冯清水那儿出来径直到地税客房中找到带队的副局长把冯清水说得话都做了报告。
“回来了？太好了！”那副局长一听，看上去有点喜出望外，对吴东东说：“你现在就去把何局长叫来，一会咱们就出去！”
吴东东虽然不知田广荣他们的外出是不是和何志贵在唱双簧，但隐隐约约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何志贵刚开始不乐意让查这家企业，现在去叫他总有那么点别扭，就迟疑了一下。
他慢腾腾不情愿的神情和动作却没有逃过一向精明老练的稽查副局长的目光。
“等等。”就在吴东东无奈地要走出去的时候那副局长又叫住了他：“先不用叫何局长了，你能不能把那个叫冯清水的稽查股长叫来？”
冯清水被叫来把见到田广荣和李有富的消息证实了一下。
然后市局稽查副局长就直接安排冯清水带着他们直奔田园工程建筑队而去。
冯清水原本和吴东东只是顺便说说，人家市局查谁不查谁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却没想到吴东东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市稽查组。
市稽查组叫他一同去他又不能不去，反正前两天就是亲眼见到田广荣和他的会计了，有什么可以值得遮遮掩掩的。
反正都是工作，带路也好陪同也罢，有什么需要推辞的。
二话没说就带着市稽查组直接往田园建筑队而去。
冯清水在县稽查局占了那么长时间，别说是一个田园建筑队，就是任意一个大小公司的经营地址都知道。
让他带着过去当然是轻车熟路。
田园公司的大门敞开着，他们的车径直开到了会计室的门口。
他们的到来让那会计李有富慌张无措语无伦次。
当市稽查局的副局长操着一口地道的宁州话问他经理在不在的时候，他见了冯清水就已经知道了来者是何人。
一点防备都没有，他竟然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一看他的神态和动作大家已经了然明白。
冯清水这才想到向他做了介绍。
接着又重复了一句市稽查局副局长刚才的问话。
李有富无奈地低下头少气无力地朝田广荣办公室那边示意地瞅了两眼。
原来田广荣也在办公室。
当会计带着所有人走进田广荣的办公室的时候，田广荣还正坐在电脑前神情专注地打着游戏。
税务稽查的突然行动让田园公司措手不及。
检查不得不就地展开。
没过半个小时何志贵就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稽查副局长连正眼都没有看他。
他一进门就故作惊异地问李有富：“老李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不及时向地税机关汇报？”
说着又假惺惺地扭过脸来对着市局稽查副局长说：“闫局长，狠狠地查他们，这么不老实，回来就是回来了还想蒙混过关！”
没想到闫局长的回应不冷不热：“何局长，我们是按规章检查按税法办事，现在正在检查，有什么事情回去说好吗？”
何志贵一脸的尴尬：“是，是，那是，那是。那——闫局长，我就不打扰你们的工作了，你们先检查着。”然后又扭过头去朝着那一脸无奈的李有富说：“好好配合检查，怎么水果都没有？你们这不是小看市局领导吗？”
会计紧接着回道：“这不是刚把账本拿出来嘛，我现在就让人买去。”
何志贵厉声说：“好好招待检查，不知轻重！”
他的表演带着做作和滑稽，就像戏台上的一个小丑。
几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补税二十四万，罚款二十四万，只是滞纳金就加收了七万多。
五十多万的补税罚款对于田广荣来说就像剜心一样地疼。
但没有一个人再站出来为他说话，许多人觉得畅意，还有许多人感到无可奈何。
又是冯清水！何志贵把信息传到了刘有才的耳朵里，让刘有才愈加觉得堵心。本以为市稽查局呆上几天，等不到田广荣“回来”就会离开。
却没料到满锅清汤泡进一块烂肉，把事情给搅得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但是恨归恨，怨归怨，冯清水又没有什么过错，况且中间还隔着市稽查局。
马上对冯清水兴师问罪，让市稽查局知道对谁也没有好处。
一肚子的不愉快没有泼洒的地方，心中甚是不悦。
后来冯清水听吴冬冬说何志贵又把他叫去责备了一顿。
说交给他配合市稽查组的任务不应该拉上冯清水，这样一来会影响到冯清水他们稽查股的正常稽查工作。
尽管吴东东一再解释是市稽查局闫局长亲自叫的。
为交款的事，田广荣不止一次地给刘有才打电话，想让刘有才为他求求情说说好话能从轻处理一下。
但刘有才没有，他知道这样做会传到市局，让领导对自己产生不利的印象。
只是推说在以后的交税当中找机会再行照顾。
感到最解气的莫过于吴东东。
这次市稽查局督察组让何志贵的小算盘算计落空，不由地让他在心中暗暗感到得意和痛快。
心中悄悄偷笑，看你平时再飞扬跋扈，还有人能让你不舒服，活该！
冯清水没有任何感觉，既没有得意也没有悔意，更谈不上去猜测其中的深层含义。
这几年的摔打滚爬已经让他的心淡如凉水。
刘有才高不高兴，何志贵喜不喜欢，开会又要表扬谁，接下来又会提拔谁都已经与他毫不相干。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在看戏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