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行多歧路，回首孤月明
那个女人叫婉月，那是她自己告诉我的，也是她开口说的第三句话。至于是非真假我就不确定了，当然我也不怎么在乎。代号而已，不重要的。之前听老二提到过什么醉月楼，想来或许跟我们老几的称谓一样，仅仅是个称谓罢了，不过倒是文雅许多，毕竟听说妓院是风雅之地。
她的真正姓名是什么我没兴趣知道，就像她并没有问我叫什么一样，或许她也是不怎么在乎称谓的。况且，就算我问了，她也不一定会说真话，甚至我有点怀疑那“婉月”的称呼都是她临时编来哄我开心的，谁叫我第一句话就说出了实情呢？
女人的心思又很细腻，知道我喜欢月亮就编出这么一个雅致的称呼来讨好我，似乎也很正常。只是女人的心思到底细不细我并不清楚，因为我也没见识过，那些只不过是我在军队里听别人说的。
只是就算是她故意编出来骗我的，我也是高兴的。我觉得那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一种惦记，算是报恩的惦记吧。再说这里并没有月亮，我自然不介意出现一轮迷人的月亮。而且我觉得她那眸光真的像月亮一样，明澈，纯净，不同于我最熟悉的狠厉凶煞的目光……
她说了自己的称呼，我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因为我在闭目养神。
其实所谓闭目养神只不过是我自以为的想法，或者说是我的愿望。事实上我此时的心里很不安宁，之所以闭目，那是因为我不想看到她。不对，应该是不敢看到她，不敢看她那明澈而迷离的眸光，就像不敢亵渎月亮一样。
就在刚才她跟我说了第二句话：“谢谢你救了我！”
那一刻我居然不知所措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陌生的字眼。在我过往的经历中从来没有听到“谢”字，好似是遇到了一个新的敌人，不知道如何应付一样。
愣了一会儿我才生硬地吐出了“不用”两个字来，连习惯性地摇头都没有做。只因我的目光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吸引，无法挪开那娇艳的面庞。
所以在好不容易摆脱那种吸引后我闭上了双眼，不再去感受那种容光，哪怕她开口说了第三句话我也只是点点头，不做任何回响。只想追求闭目养神的愿望，纵使我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
安静，除了从那“窗户”吹进来的风带来一丝声响外再无一点杂音。她没有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或许她此时已经睡下了吧，我没敢看，所以也不是很确定。只是我觉得她现在需要睡一会儿，那是对伤口最好的疗养。
“婉月，婉月……”我心里一直念叨着这个称呼。
这个称呼我觉得很好听，而且很应景。当然应的并不是现在的景，而是打仗时的景，也是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景。那个时候我们总是趁着夜色出发，借着月光发动袭击，所以一直以来我对月亮都有种特别的感觉，那种感觉比太阳更加亲切。
只是现在做事恐怕要避开那轮明月了，要不老六也不会写“月黑风高夜”这样的景象。我就说江湖和战场是不一样的，此时居然还生出了一丝怀念的感觉，没有来由，真是莫名其妙了。
石室里不怎么亮堂，可是我居然觉得心里很亮，是因为多了一束皎洁的月光吗？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嗯——其实也不算是舒服，说不清楚。
“老七！”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其实我并不困，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睡觉的时候，甚至连白天黑夜都是没法分辨的，但听到有人叫我的时候我却惊了一下。
那是老大的声音，相比五哥和老二，老大的声音算是正常的。
听到老大的呼叫，我立刻翻身而下，又把刀背在了身后。想来他这个时候叫我定然是有事的，可能有新的任务了吧，比我预想得要快，而且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安排“配合”之人，总之先把装备带齐了。
走过婉月的身旁，我又窥视了两眼那诱人的容光。果然，她睡着了，所以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窥视了一眼，反正她也不知道，能多看一眼又为什么不呢？
稍一思虑我还是没有把门锁上，想来她不会乱跑，而且对于老二来说区区一把锁又能有什么用呢？
我回过头，老大正站在甬道前面等我。一身黑色的袍子配合黑色的面罩，看不出什么细节，唯一能分辨的也就是那比我稍矮的身高和正常人的声音了吧。事实上包括五哥在内也只能通过这些特征来分辨彼此，当然，老二除外，现在想来倒是有些奇怪的。不知怎的，想起老二我就不怎么舒服，谈不上讨厌，但绝对不喜欢，甚至他让我觉得有些危险！
老大转身走了，我立刻快步跟上，不知他会带我去哪儿。我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但他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时间去琢磨，因为我走到甬道的尽头时就看到了他。此时他正坐在隔壁石室的石凳上，向我这边看着。
让我意外的是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看来是想单独和我说些事情的，至于任务什么的估计是不会安排了。这么一想我倒是觉得带着装备有些多余了，不过有备无患，我早已习惯如此。
“我怕你不习惯别的刀剑，所以特意从军队里弄来的这些，用着可还顺手？”
果然是当作礼物的，刚看到那些装备时我就知道它们定是来自军队了，甚至我还能闻到上面残留着的血腥味。
“是军队的东西我便不会手生，何况是这些经历过杀戮的刀剑，更是得心应手！”
我的话多少有些吹大气了，只是军人嘛，在所难免，就当是提振士气了。以前也立过军令状什么的，其实多少也有点吹大气的成分，不过好在最后倒也都完成了。
“本来是想在你那里说的，可是刚才听老二说你可能不方便，所以只能叫你出来了。”
听老大这么说我感觉脸上有点发烫，可能已经红了吧，不过幸好有面罩遮着，否则应该会是很丢人的场面。本来我倒是想辩解几句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我觉得那没有任何意义。
说着老大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棉帛，那个东西我早就见过，在我离开坟冢的时候老大就给我看过了，是军队的调令。
“之前你行动不便，这调令也不方便让别人知道就没给你，现在还是交由你保管吧。”
我顺手接过老大递过来的棉帛，看都没看便塞进了怀里。那里面交代的事情很简单，就是由于我在对齐国的战争中表现不力，导致了我晋国不小的损失。按军法本该处斩，但念及之前的军功便饶了我一命。于是就把我从西线的齐晋战场调至南边的晋越战场。
其实南越这几年虽然蠢蠢欲动，但也仅仅是小股骚乱，试探为主，并无大规模入侵的迹象，想来以南越的实力也无法发动对我晋国的全面战争，尽管晋国已经被西边的齐国打得节节败退了。依我估计现在我东晋就是在以边境的两座城据守着，与西齐对峙吧，不会有其他什么作为。
所以对我来说这调令其实就是下放的文书，预示着我的军旅生涯可能会提前结束，或许这场持续了比我岁数还大的战争也会提前结束吧。结果很可能是我晋国的灭亡，可是现在在我看来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已经不重要了。作为一个乡野草莽之人，我想要的不过是活下去而已。
只是天不遂人愿，我没能熬到那个时候。在对南越的作战中虽然也取得了一些战果，可是在一次行动中我不慎受了伤。本来受伤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早就习以为常了，何况那次受的伤并不是很严重。
然而让我所料不及的是我感染了南越特有的一种病，我军称之为一种瘟疫。会传染，虽然传染性不强，但致死率极高。更让人绝望的是我军对那种瘟疫一直没有良好的应对办法，这也是导致我军对南越作战时最主要的减员原因。虽然早就知道了南边的这一情况，但我并不知道如何防护，也很不幸地中招了。
我不知道自己感染瘟疫与那次受伤有没有直接关系，但正是那次感染直接让兵部宣告了我的死亡。
意识到自己感染了瘟疫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已经面对了最严酷的战场，我很可能会输掉一生的荣光。哪怕是让我立下军令状，那时候我也不敢信口雌黄。我最后的印象是没能熬过瘟疫带来的痛苦，随后眼前就模糊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但能听到有人在说话，那就是五哥和老大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是五哥救了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但现在既然已经成了“厉鬼”，我也不想去追究了。
当时老大跟我说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吧，不然也不会来到这个叫“坟冢”的地方。一开始我不太能接受，后来也就接受了。就算自己回到军中还是要过着差不多的生活，回想起来我早就处于这样的状态了。是人是鬼，不过是种称谓，嗯，不重要的。
那些日子我一度生活在疑惑与彷徨中，直到眼睛恢复正常后老大才给我看了这调令。
调令本身其实没什么内容，我也没怀疑过它的真假。因为和那讣告一样，上面也敲着兵部的大印。我奇怪的是为什么我去南越战场时没收到过这样的调令，可是它却出现在了老大的手里？
此前的一些日子我就琢磨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应该也是调令的原因，不知这是隐藏着的任务还是真正的任务。所谓的前往南越战场更像是个幌子。
算了，不管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命令如此，就这么做吧。所以我便没有太多的怀疑，我之所以遵循老大的命令倒不是单纯地因为调令在他手里，而是我已经感觉到他来自庙堂之上，非我等所能僭越。五哥他们都在按他的意思行事，我又为何要忤逆呢？反正已经是个“死人”了，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无所谓了。
老大此时又把这个调令交给我，我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看来他要交代下一步行动了，或者说是我真正的任务。
我不知道会交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任务，甚至我都怀疑这个任务我能不能完成，因为他们所行之事均像江湖侠客，与军队完全不同。这也是我一直怀疑他们为何选我入坟冢的原因，总不至于真的是看中了我的隐藏能力吧？
“夜刑的路很崎岖，会和你以前的经历都不一样……”
老大发话了，我只管点头，没有说什么，这很像我们以前出兵前的提振士气之语，或许新兵听了会热血沸腾，但我早就完全没有了任何感觉。
……
“我要你重建苍狼军！”
这应该就是我真正的任务了吧，听到这里我终于无法再点头不语了。
“苍狼军已经灭了！”盯着老大的眼睛，我一字一顿地说道，甚至完全忽视了他的老大地位。或许在我潜意识里面“老大”也仅仅是个称呼而已。
“但银月苍狼还在，在战场上或许不会再出现苍狼军，但不代表不会出现在江湖中。”
盯着老大，我又沉默了，果然这个任务很难，但最主要的是我不愿意接受。
“我还会再找你的，银月苍狼！”
……
老大走了，没有跟我解释太多，恐怕他也看出来我对这个任务很排斥吧。
我也没有待在那间石室，老大走后我就回去了。
推开我房间的那一刻，我不自觉的沉醉了，因为我看到了一轮皎洁的“月亮”，就在那通风口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