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伯骏和杨霏盈慢慢悠悠,半是赶路,半是游山玩水,好不惬意,二十多天后才回到双阴山。
柴伯骏一身黑衣,携佳人入了山门,从容淡定地穿过大殿,去往后院,打扫的弟子看着这忽然出现的黑影,半是陌生半是眼熟,仔细一看,不由惊呼道:“掌门,掌门回来了。”
顷刻之间,“掌门”二字响彻双阴山,弟子们蜂拥而出,围住了柴伯骏,柴伯骏一脸惊讶,后退数步,面露警惕,随即覆上了一层冷峻神色。
众弟子心神一凛,不敢造次,后退数步,恭敬行礼,“恭迎掌门归来。”柴伯骏恢复镇定,命令道:“本大爷不需要你们恭迎,退开。”
众弟子恭敬地让出一条道路,却紧跟在身旁,纷纷道:“掌门,你救人事迹,弟子在双阴山早有耳闻,心中满是佩服。”“掌门,你可真厉害。”“掌门……”“掌门……”一群人叽叽喳喳,越说越兴奋。
柴伯骏好不耐烦,喝道:“闭嘴,都退开,不许跟着我。”柴伯骏冷脸一板,威严泄出,众弟子当即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掌门。”人群中传来一声叫唤,两个人一前一后奔了出来,为首的是龙蜓,见了柴伯骏,满目惊喜,道:“掌门,你可算回来了。”
成狮跃过了他,面带怒火,厉声质问:“你为什么悄悄走了,也不知会我一声?”众弟子大为惊讶,纷纷为成狮捏了一把冷汗,哪有徒弟这样跟师父讲话的,师父还是柴伯骏。
柴伯骏也微微一愣,却淡然回答,“你自己有脚,能走回来。”成狮怒火未消,摆出训斥的架势,道:“那你也不能不声不响的中途离去。”
柴伯骏扫了一眼,心中不悦,抬手甩出千佛掌,拍了成狮一脑门,道:“本大爷爱去哪里去哪里,你管不着。”他似有怒意,成狮忽然生惧,不敢触眉头,悻悻然偃旗息鼓。
柴伯骏警告众人,道:“都不许跟着我。”柴伯骏拉了杨霏盈,逃离一般,快步离去,两人回到苏好当初住的院落,柴伯骏才松了一口气,感叹道:“双阴山太多人了。”杨霏盈道:“都是你门下弟子啊。”
两人推门而入,放好包裹与青弓碧箭,墙角处还立着几块大石碑,蒙了尘土。当初杨霏盈投以信笺,柴伯骏报之以青石,她和苏好在灯下研读许久,如今想起,不禁好笑。
杨霏盈挥去尘土,笑道:“伯骏哥,你过来瞧瞧,当初你回我的信,可还记得?这上边歪歪扭扭的字,你还认得出来么?”
柴伯骏重见旧物,既惊讶又好奇,蹲在青石碑前,细细观摩,他识字不多,石碑上的字歪歪扭扭,他只认出了两三个,杨霏盈随口问道:“青石碑尚在屋里,我写给你的信笺,你放在哪里?”
柴伯骏抬头看了她一眼,豁然起身,“咻”一下,不见踪影,杨霏盈微微一愣,虽不知他要干什么,却知他会归来,便动手整理包袱。
苏好不在双阴山,杨霏盈一人颇是无聊,赶路疲累,便小憩一番,睡到了日头将落才睁眼,来回踱步两圈,院子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夕阳斜照,他拖着长长的影子,垂头丧气走进屋中,灰头土脸地说道:“阿灵,我找不到。”
杨霏盈脑子一转,恍然大悟,柴伯骏匆匆离去半天,原来是去找信笺,她心中好笑,暗道:“当初那信笺,指不定被你随手丢了。”面上却笑着宽慰:“青石不腐,信笺难存,日后我再给你写吧。”
柴伯骏耷拉着脸,闷闷不乐,颓坐在椅子上,道:“日后你别写信笺了,也刻石碑上吧。”杨霏盈吓了一跳,伸出一双小手,摊到他面前,道:“我这双手,会拂穴,能拉弓射箭,可刺绣缝衣、泡茶做菜,会弹琴写字,可若刻石碑,柴掌门,你可真是为难我了。”
她一双小手,十指白皙纤细,葱根一般,柴伯骏当即摇头道:“不刻了,你写信笺吧,我好好收着。”他思考片刻,又问:“阿灵,那信笺上你写的是什么?”
杨霏盈脑子一轰,茫然一片,时隔甚久,她哪里还记得,便指着青石碑,道:“你刻的青石碑就摆在面前,你尚且不记得,我写的信笺都不见了,我哪里还能记得?”
柴伯骏两眼一转,确实是这个道理,便不再追问,两人聊起往事,本是津津有味,但不知不觉竟变成柴伯骏的声讨会。杨霏盈滴流着眼珠子,道:“你常常与我吵,还打过我。”柴伯骏认同前半句,却惊讶于后半句,眼里全是疑问,带着不信。
“初次见面,你就打死了我的胭脂,还打了我两巴掌。”杨霏盈下巴微微扬起,柔柔的眼神带着质问,柴伯骏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讪讪说道:“你还记得啊。”
杨霏盈灿然一笑,道:“你下手可重,打疼我了,我忘不了。”柴伯骏自知有错,心中有愧,道:“我现在还给你成不成?”
杨霏盈心中大喜,正想讨个好彩头,问道:“你要怎样还啊?”她满心期待柴伯骏问出那句“你想我怎样还,我就怎样还。”
柴伯骏却只望着她,久久不说话,却忽然挥起右手,“啪啪”扇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杨霏盈讶然,目瞪口呆,看着他的上通红一片,高高肿起。
柴伯骏问道:“这样成么?”杨霏盈回过神来,心中疼惜,嗔骂:“你这傻瓜,谁让你自己打自己。”柴伯骏理直气壮,又带着得意,道:“我……我打你两巴掌,还你两巴掌,我们扯平了。”
杨霏盈又气恼又心疼,道:“我不要你自己打自己,你下手这般狠,脸上五个手指印,怎么出去见人啊?”柴伯骏本得意洋洋,如今一听,又慌张无措,杨霏盈只能去找来冰块,与他敷脸,消肿祛红。
柴伯骏老老实实窝在院里,不敢出去见人,成狮龙蜓来找,都被挡在门外,夜里也没回禁地山洞,而是住在先前丁亥给他安排的院中,往后一连过了两三日清闲日子,真是闲得发慌,每日只知东游西荡。
成狮却不然,自打他先到双阴山,成豹就一直缠着他,常拉他悄悄地商量事情,这日,兄弟俩又躲在僻静角落里,成豹又是焦急又是悔恨,道:“我前几日要逃,你不肯走,如今那姓柴的回来了,咱们再逃可就难了。”
成狮面有难色,问:“你那三个师父为难你了?”上了双阴山,成狮暗中观察成豹,发现左南等三人根本没有为难他半分,反而是成豹常不服管教,常惹他三人动怒,他三人却拿成豹没办法。
成豹得意洋洋道:“二哥,你太小瞧我,哼,那三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岂能为难我?”成狮劝道:“双阴山是名门正派,你已拜入门下,师父又不曾为难你,有何不好?”
成豹耍起脾气,道:“名门正派日子寡淡,教的功夫,我也不会,在双阴山,属我辈分最低,我要回巨鲸帮找大哥,我乐意当地头蛇。”
成狮板起脸,厉声说道:“三弟,你既拜了师,立下誓言,就要言而有信,如今若背师叛逃,今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你不愿走?”成豹总算摸透了成狮的心思,先是惊讶,继而愤怒,道:“好,你不走,我走,这双阴山我不呆了,那姓柴的若阻拦我里去,二哥你若也不帮我,我豁出这条性命也要下山。”
话音一落,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本大爷没说过要阻拦你。”只见一个黑影从树顶落下,面色冰冷,不怒不喜。
成豹忽觉胳膊肘疼痛,浑身发抖,筛糠一般,缩到成狮身后,成狮脸色铁青,道:“我三弟他……信口胡说,怒中之言,不能当真。”
柴伯骏黑影一闪,迫到两人身边,大瀛爪一探,出“提炉献香”,抓起成豹,高举过头。成豹大惊,惶恐万分,问:“你要干什么?”
柴伯骏淡淡回答:“送你下山。”他腿脚一动,快如疾风,成狮根本不及阻拦。柴伯骏提着成豹,一路过去,吸引了不少弟子的目光和追随,到了大门口,又碰见了杨霏盈龙蜓左南向岐林等人。
几人大惊,左南道:“掌门,这劣徒惹你生气了?”柴伯骏举着成豹,道:“他想逃离双阴山,本大爷送他一程,你有异议,还是想留他?”他鹰眼一凛,向岐林等三人心头为之一颤,三人苦成豹已久,有没有这个徒弟,都无大碍,三人后退一步,道:“但凭掌门处置。”
柴伯骏大手挥出千佛掌,一招“易安泼茶”,将成豹打飞出去。成豹沿着台阶一路滚落,摔得鼻青脸肿。成狮赶到,见了杨霏盈,恍若见了救星,“噗通”一声跪倒面前,哀求道:“小师娘,你快求求师父,我三弟只是一时糊涂,才动了叛离师门的蠢念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绝不再犯。”
只要杨霏盈开口,柴伯骏十有八九会动摇,杨霏盈左右为难,最终说道:“这是双阴山的家务事,我不能插手。”她和柴伯骏成亲便是掌门夫人,掌门夫人尚且不好管双阴山内务事,何况还不是掌门夫人,更加不能随意插手。
成狮准备再求,成豹却道:“老子不是一时糊涂,我是铁了心要离开双阴山,我偏不当双阴山的弟子。”柴伯骏理也不理他,只扫了成狮一眼,问道:“你要走么?要走便下去,本大爷不阻拦你。”
柴伯骏向来言出即行,众人大为惊讶,成豹听了,却大喜过望,他今日竟如此好说话,真是求之不得。成豹喊道:“二哥,你快下来,我们一块回巨鲸帮。”
成狮一个响头磕到地上,道:“老子言而有信,既已拜师,终身不离。”成豹恨恨道:“二哥,你犯傻啊,你跟着他做小伏低,哪里比得上巨鲸帮逍遥快活。”
成狮站起身来,身板挺直,居高临下地看着成豹,退到了柴伯骏身后,道:“我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愿赌服输。”柴伯骏不愿与成豹过多纠缠,他转身拉了杨霏盈,抬脚先离去,只留下“关门”二字。
成豹在门下等待着成狮出门,走下石阶,他催促道:“二哥,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当真不跟我走?”兄弟分离,成狮心中如刀割一般难受,他道:“三弟,人生而在世,要言而有信。”他牙关一咬,伸出双臂,忍痛合上了大门。
众弟子心情大好,纷纷说道:“掌门归来,一出手就除了双阴山一大祸害。”成狮掩去心头难过,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往后两日,都闷闷不乐。
离丁亥六十大寿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日,赤霞子携林清溪几个弟子来找柴伯骏,道:掌门师弟,师叔寿宴,一切安排妥当,你可要过目?”柴伯骏瞅了瞅他手中的簿子,脑壳一疼,摇头道:“不看。”
赤霞子又道:“师叔寿宴设在承德院。”“好。”柴伯骏点头,并无异议。林清溪面色为难,道:“掌门,承德院年岁已久,要重新修葺,方能宴请宾客。”柴伯骏浑然不在意,朗声回答:“修。”
林清玄愈发为难,道:“承德院已有百年,重新修葺,是一笔大花销……”他欲言又止,柴伯骏目光睨去,脑子一转,道:“没钱么?”
林清溪为难地点了点头,柴伯骏身影一闪,化作黑风,闪出了大殿,身后一众弟子目瞪口呆,惊愕不已,有人猜测道:“掌门吓跑了么?”“掌门不愿出钱。”……
赤霞子林清溪脸色铁青,能滴出绿汁来,正要转身离去,身旁却掠过一阵疾风,柴伯骏已立在跟前,随即听得“哐当”一声,地上多了一块黑布,边沿隐隐透着金光,柴伯骏抬脚踢开,问:“这些够不够?”
地上摆着十几块翡翠、祖母绿、猫眼石和四五块大小不一的金块,众弟子一时呆若木鸡,成狮惊问:“你抢了哪家的金铺?”柴伯骏睨他一眼,道:“从金泰山上削下来的。”
林清溪等弟子又是一惊,自古掌门私有钱财与本派无关,当初那座金泰山运回之后,众弟子将掌门之财,存在后殿,不敢妄动,即便修葺后殿也未曾动过金泰山的念头,只想找柴伯骏商议法子,不想柴伯骏却主动献出自己金钱。
众弟子惊讶未消又生感动,柴伯骏以为钱财太少,眉头微皱,道:“不够么?我再去砍。”林清溪急忙拦在身前,道:“掌门,够了,够了。”
柴伯骏为免麻烦,道:“往后若缺钱了,你们自己去砍。”赤霞子与众弟子又是一惊,掌门出手,贵然大手笔,成狮凑前问道:“我也能去砍么?”
“随你。”柴伯骏抛下两个字,径自离去,成狮心花怒放,拉了左南,奔到后殿去看金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