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小岛种了许多银杏,入秋后更似一座黄金岛,黄艳艳的杏叶与晨曦交织着,为冷涩的万花瑶台添了一抹暖意。
昨夜有风,倾雪阁外的桥廊亦铺满银杏叶,绯色大门被人从屋内打开,走出一双人来。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淡黄的锦缎衣裙,倒是与此情此景颇为相应,不由对着旁边的男人笑了笑。
二人不为美景逗留,匆匆上了小舟往红梅林的方向去了。
梅居外,倚着木栏瞌睡的洛小云闻见渐近的足音,微微睁开眼去看,见到狸吾便立时精神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迎了上前,道:“你们怎么才来,那小子已经醒了,说要走。”
小夫妻相视对望,眼色交流,而后略过洛小云,一前一后进了梅居。
“喂,我能走了吗!”洛小云跟在后方,早已不耐烦。
狸吾任她先进了屋,自己则转身对上洛小云,轻轻一笑:“委屈你照看他几日,我和雪儿要出门几日,我已吩咐了小麒来与你作伴。”
洛小云的脸顷刻就黑了,却又不敢对他发作,憋屈了半天放弃了挣扎,没什么底气地摆手道:“行吧,行吧,只好委屈等我的那些姑娘们了……”
狸吾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进了屋。
与铁鼠对上眼的瞬间,依是有些尴尬的,他不自然偏开视线去寻那淡黄身影。
白沐雪正在桌边翻找小瓷瓶,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挎袋里,又从木架上拿了一盏夜灯。
“还得收拾这些东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洛小云在狸吾身后探了个脑瓜子出来,也不知在问谁。
狸吾瞄了一眼不言不语的铁鼠,不打算在他面前提起云牙山谷的事,便也不答洛小云的问题。
少焉,在铁鼠走神的间隙,忽然闻见一阵幽香氤氲进他周围的空气里,他悠然抬头,见白沐雪正站在床侧看着他。
淡眉玉肌描出笑容,她劝声:“你身上的毒未清,多留几日,我让小麒与你作伴好么?”
他转过脸,目光不愿与她接触:“不用了。”
“哪里有救一半的道理,等你痊愈了要死要活我也不管你。”她直起腰身,语气不轻不重,不关心也不挂心。
这时,狸吾也慢悠悠踱步过来,说:“等我们回来还有事问你,希望你能配合点,待在这别乱跑。”
铁鼠嗤笑,挑衅地看向他:“这话的意思,是将我软禁在此?”
狸吾也不给面子:“你若这般理解,那也没错。”
这二人仿佛上辈子就是敌对,次次相见都是不欢而散,不曾见谁服软说过一句贴心话。
白沐雪及时阻在二人中间,轻轻将狸吾推远了些,又回身对铁鼠道:“我留了药,小麒会给你煎好,记得服上几日。”
这二人只管自己交代完事情,也不容铁鼠再作抵抗,已是牵了手,推门离去了。
﹉
两岸山壁在剥落,岩石缝隙中盘生的树根从万丈悬崖坠下,砸进小溪溅出汹涌水花。
老树妖的咒语越发高声,几乎能响彻整座山谷,让僵持着的白斯寒陷入难以自救的窘境。
不知过多久,不知去了哪里,他再也瞧不见老树妖和生死未卜的红叶,眼前是小溪的尽头,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巨大隧道。
他的心不安宁,真的要将刀交给树孤公无疑会害了妖族,反之,他也不忍红叶因此丢了性命。
头顶飞过一大群乌鸦,本就没什么光源的山谷仿佛跌入地狱深渊,凄厉鸦声如同恶鬼催命,推着他往隧道深处走。
鬼使神差,他进了隧道,摸索到一处角落的大石墩边,手上迟疑不决。
又闻红叶痛苦的哀嚎声响起,四处无人,只余她一声弱过一声的痛吟。
白斯寒受了重重刺激,只得豁出去一次,他不忍见死不救,泄恨似的在石墩上发力,待到石墩滚落小溪,目标之物静置其下。
寒气凛凛的青色灭妖刀。
﹉
山间阳光恬静,目之所及,皆是岁月静好。
白沐雪将手置在额前,以遮挡刺目的光线,高高在上的山端蜿蜒曲折,与蓝天白云镶嵌在一起。
她虽在云牙山长大,但这座神秘的山谷却还是头一遭进入,与她所想的阴森恐怖不同,眼前的景物颇为幽静清雅。
大半日过去,金乌仍在当空,半点没有西沉之意,这让狸吾觉得奇怪,若按照先前的情况,山谷中早已过了一日一夜才是。
“你瞧,这小溪里有鱼儿。”
深沉的思绪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他回头望着蹲在溪边的姑娘,正指着水里满脸欢悦。
狸吾淡然一笑,朝她迈步,边走边说:“你呀,是跟我来玩耍的么,趁着日头正好快些赶路吧。”
“就来了。”她应声起来。
今日的白沐雪挂上了久违的笑容,充沛的精力让狸吾安心了许多,果然这姑娘不能天天关在家里,但凡出门,便是开心。
怪哉,怪哉,今次与她作伴,这山谷路程竟一点儿不觉得远,甚至一路欢声,嬉笑不绝。
狸吾紧紧牵着她,趁她心情好,将白郡司离山的事告知,顺道又说了些七七八八的杂事,解决了她一知半解的各种近况。
他再不愿瞒着她,她需要的是有人作伴,一同承担,而非一无所知,苟且偷安。
“累了吗,我背你走一段吧。”他拉着她停下步子。
这句话也并非询问,白沐雪尚未应答便见狸吾背过身去,已在等她回应。
驾轻就熟攀上他结实的肩背,她在他耳边轻轻低语:“我喜欢有人背着我。”
狸吾挑眉,漾着笑容起步:“除了我还有谁去背你?”
“小时候是爹爹,再后来是阿寒,如今是你,你说我是不是可幸福的人了。”
幸福吗?
她该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在这个时候道出口一句幸福。
狸吾只笑不语,收紧了臂,稳好她,继续前进。
.
月色骤然洒遍山谷,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这时,白沐雪才开始隐隐不安,从狸吾背上下来后,两手便一直抱紧他的手臂。
“别怕,这山谷就是天象奇怪了些,没有其他东西吓唬你的。”
狸吾左手提着夜灯,稍稍向下移了三寸,一簇微弱的光照亮她脚下方寸大小,水位似乎上升了些,应是快要接近隧道了。
他瞧见她沾湿的裙角和绣鞋,正要弯腰替她提起些,却被她两步退开。
“无碍,我们继续走吧。”她晃动他的手臂,催促道。
当水没过白沐雪小腿肚时,二人已身处隧道内,山谷还是夜,孤灯难明这样庞大的空间,隧道内漆黑难辨事物。
白沐雪尽量往边上摸索,潮湿的岩石冰冷冷的,隧道内似乎比外界低温许多。
“阿寒说破石,破哪个石,黑乎乎的哪儿哪儿都看不清东西,怎么找?”
狸吾后退一步,一时忘记把她的手松开了,随即便听到她倒抽一口气,转身问他:“你干嘛去?”
“你瞧。”
狸吾从身后取出赤色弯刀,又对她使了个眼色:“你过来些,别离太远。”
白沐雪走过去,盯着他手中的刀看了许久,对他道:“你有这么害怕吗,怎么一直发抖?”
“不是我抖的,是它自己在动,而且……”
狸吾言罢松开刀柄,二人才发现龙鳞刀柄在泛光,赤红色的光一亮一息好似林间萤火虫。
愣怔须臾,白沐雪在狸吾身后不远处发现了另一处光源,很微弱,极难发觉。
她徒然弯腰,吹灭了狸吾手里的夜灯,这回二人面上只余下赤色刀柄映出的诡谲光亮,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