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南城,南止车门,外景,白天。
在较长的历史时期,古人出行多是以乘马车为贵,牛车是卑微庶民的标配。达官贵人间盛行以牛拉车,始自魏晋南北朝。之所以形成这种局面,首先是因为连年征战,马匹的数量急剧减少,所以人们尝试着以牛车代步。并且之后发现牛车能带来的马车所没有的独特体验——试想性格温驯的牛从容舒缓地拉着双轮双辕车缓缓徐行,在牛的悠扬长哞中,崇尚清谈的魏晋人士在宽大的牛车中露背坦腹,仰卧不拘,放浪形骸,不是恰恰与他们所追求的任情纵性的生命形态完美契合吗。恰好道家的鼻祖,老子,当年出函谷关,骑的不正是青牛吗!种种原因,再加上这个道家典故的加持,达官显贵乘牛车出行渐渐成为了一种社会时尚。后来,这种风气不仅风行于于魏晋,也不仅流传于南朝,就连一向尚武的北朝也在汉化改革的思想下,也学着用一头行步迟缓的牛来代步,彰显着家中泼天的财气,追逐一种魏晋时期闲散飘逸的风流,同时也让牛车成为上层社会贵族相互指认的标志。
而元宝名所驾的车,套用的却是一匹普通的青黑色马驹,杂处在各种毛色的牛车之间,无声地宣告自己处卑的姿态。
人们各自循着自己的车驾离去。高湛也目送高演俯身钻进牛车,不忘向他道别:“六哥慢走!”
高演进了自己的牛车,掀开车幔帷帘,道:“九郎也早点回家吧!”
“是,六哥。”
高演的牛抬起闲适敦厚的步子朝阊阖门走去。
高湛目送高演的马车走远,一转头,却看到元宝明走出南至车门,远远地向他拱手作揖,“九公子!”
高湛便也走向元宝明,作揖道,“元大人!”
“献曲一事多亏了渤海王妃(即娄昭君,高欢生前被封为渤海王)与大将军斡旋,才解了在下的两难之境。请九公子转告王妃,改日在下一定登门拜谢。”元宝明道。
“元大人不用这么客气,我大哥的确不该与陛下争锋。况且我与云兄一向交好,拜谢之事就不必了。”高湛笑道。风将一缕发丝吹到他的腮旁,青丝与雪肌相映照,他便立刻显露出高家美男子的相似的清俊轮廓。他抬手将青丝拂去,一举一动都是少年的明媚。作为高欢的第九个儿子,年少时的高湛同他的大哥高澄、六哥高演乃至八哥高淯一样有着迷人的外表和翩翩举止,被史书称之为“仪表瑰杰,风度高爽”。至于北齐建国后,尤其是高演驾崩他兄终弟及当了皇帝之后,开始宠幸奸小,沉溺声色,乃至沦落成为昏君的事,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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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南城,南止车门,外景,白天。
元宝明家的马车是封闭式的车厢——安车,他的一双儿女正在车厢内闲谈,等待着父亲下朝回家。
螭龙纹饰和田玉珮造型古朴,清莹透亮,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紫翎捏在指间,纤长的玉指不住地摩挲着玉佩上雕刻的简约而流畅花纹,温润细腻的触感让她心中不禁又泛过一丝喜悦。
“父王最疼紫翎了,把自己最心爱的玉佩送给了妹妹!”元宗云捏着玉佩的一角,玉佩正面刻着魏碑体“元宝明”三个字。
“王兄不用着急,父王早晚会将这把紫竹箫送给你的!”紫翎仰首望着元宗云,莞尔一笑。随后美眸低垂,一双秀眉斜飞入鬓,一双玉手顺势划过元宗云手中紫竹箫那笔挺典雅的箫身。
“你真是个鬼精灵。”元宗云笑着捏了捏紫翎粉扑扑的面颊。
紫翎拨弄着紫竹箫上的坠玉罗缨,道:“父王将《暮云飞雁》传授给了王兄,可为什么不愿教授给紫翎?”
“父王说这首曲子忧思凝重,学会了它就是学会了哀愁。紫翎是父王的掌上明珠,当然不会让妹妹碰这曲子啦。”元宗云笑道,“紫翎现在还不明白,以后就懂啦。”
紫翎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还是乖巧地不再追问下去。可是紫翎的小脑袋可是装了不少的想法,沉吟片刻,又开口道,“看到这把紫竹箫,紫翎还想到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什么事让我们的紫翎这样劳神?”
“《暮云飞雁》原本以宫调起调,可父王与王兄在宫中吹这曲《暮云飞雁》,会用宫、商,变徵,角、羽几种不同的调式,这其中可有什么用意吗?”紫翎仰着小脸儿,很认真地问道。
“哦,这……”元宗云有些诧异,用不同的调式奏《暮云飞雁》的确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用意,只是他没想到小小的紫翎能发现这个差异,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去解释,只能支支吾吾地搪塞,“我们的紫翎不得了,连这都能听得出来——”
“那到底是问什么呢?”紫翎仰着小脸儿,一双美目像两颗亮晶晶的紫葡萄,望着为难的元宗云。
元宗云的心都要被小妹妹盯化了,他不能给出解释,可小紫翎的要求就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让他心中十分忐忑。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元宗云突然透过车窗的帷幔,看到元宝明的身影,惊喜地喊道,“看,父王来了!”
紫翎往车窗帷幔外一瞧,果真元宝明正朝向马车这边走来。
“父王!”紫翎欢快地跳下马车,像一只脱笼的小鸟,向元宝明张开了双臂。
“小紫翎!我的小紫翎!”见到可爱的小女儿,元宝明在朝堂上的紧张压抑感一下子烟消云散。乱世中,什么都可能一朝覆灭,唯有亲情与血脉的留存最为珍贵。
元宝明抱起紫翎,刮了一下她小巧而高挺的鼻子,慈爱地问道:“紫翎今天习字了没有啊?”
“没有。但是我习了武,我还在钻研医道,我已经将《伤寒杂病论》的《寒症脉证并治》读完了。”紫翎笑了,像朵春风中摇曳的娇花。
“真没想到我的紫翎小小年纪,竟然会对岐黄之术如此痴迷。”元宝明自豪地笑道,“等到父王年老体衰的时候,也不用天天请大夫了。”
“父王如松柏长青,我和王兄要一直陪着父王长命百岁。”紫翎的声音清甜清甜的,像一股清泉流过人的心底。
“好啊,那父王就长个长命百岁!”元宝明笑着,举起紫翎交给元宗云,元宗云伸出胳膊将她抱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