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袖口钻进身体，耳朵藏在头盔里只听得到呼啸的声音，像幼兽肆意地低鸣。
无人的街道上，青春在飞驰。
当山野间的气息和呼吸混在一起时，程葭眼里，是整个杨城，和恰巧露脸的太阳。
两人默契地静了音，怕惊扰了画里的精灵。
程葭的老家贺县也是这样一个小县城
她也曾在某个心血来潮的清晨，爬上最高的山头，俯瞰那片养育她的土地。
少年野心时，她想的全是逃离。
而异乡的美景，却让她乡情难抑。
她不思念那里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地方，她独独念着，那个像野外荆棘一样疯狂生长的自己。
良久，她回过神。
看向身后散漫地靠着车的江誉，或许是习惯了，他似乎没在欣赏风景，而是静静等了自己许久。
“杨城其实挺美的。”
江誉一动不动，“我不是小朋友”
不用哄。
“你大清早找我，就是为了给你当个导游？”
“不行吗？我花了钱的”程葭起了逗他的兴趣。
“随便。”
程葭走到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轻轻靠在机车上。直直盯着对面的太阳。
“江誉，你试过盯着太阳看吗？”
江誉转头，看到程葭的侧脸，她眼里映出的是火红的光，初升的太阳亮度不弱，她却丝毫没躲。
“不怕瞎？”
程葭摇了摇头，“以前不敢的，看一会儿就移开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盯多久都不怕了”
江誉没说话，试着去看那拼命发亮的一团。
良久，他的眼睛酸涩难忍，而就在这时，他听见程葭的声音混在初夏的山风里。
“江誉”他想回头寻她，眼里却全是炫光的影子。
他看不清她，只听到她说
“你以后，能陪我上下学吗？”
他听见，自己用木讷的声音回答“好”。
等到光影消失，他看见程葭笑着看自己，像昨天在教室里对温云的笑一样。
他敛去了刚刚的无措，换上不正经的面具。
“昨晚梦到菩萨了？她告诉你我是好人？”
“没有”
江誉盯着她的眸，不再像是一潭死水，他看到了里面含着光，不单是阳光的影子。
江誉等她继续说下去，等她告诉他为什么选择相信自己。
程葭脸上绽了笑，回过头，继续盯着太阳“赌一把咯”
江誉视线随着她动，扬起嘴角。
“不怕输？”
程葭回头，直视着他。
“你会让我输吗？”
江誉收起笑，走近她，伸手掌住她的头，弯腰和她对视。
这次，程葭听见眼前的人，用少年最野蛮的语气，告诉她：
“你尽管下注，稳赢。”
两个人回到校门口时，七点十分。
程葭本想直接进校，但路过早餐店时，肚子不争气地抗议了。
“饿了？”
程葭点点头。
江誉带她走进了昨天的那家早餐店。
“吃点什么？大小姐”
程葭看着墙上用红底黄字写得密密麻麻的菜单，陷入了纠结。
“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你平时都吃什么啊？”程葭抬头问身边的人。
江誉低头看了她一眼，直接冲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喊了一声。“两碗牛肉面。一份加辣，一份不辣。”
老板虽然已经恨不得两只手当八只手用了，但听到下单的声音，还是很快反应道“好嘞”
程葭听到江誉下的单，忙扯了扯江誉的袖子，“我可以吃辣的”
江誉看了看她一脸善意提醒的眼神，没作反应，直接找了个位子坐下。
程葭心想，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又不理人了，唉算了，只能将就着吃顿不辣的了。
程葭是个嗜辣的人，但她皮肤很好，吃再多辣也不会上火长痘，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也更加肆无忌惮，几乎顿顿不离辣。
而直到那碗辣的面摆在了自己面前，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对面的人不吃辣。
她盯了他半天，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吃辣的。
其实程葭第一次在江誉家吃饭的时候，江誉就看出来了，小姑娘鲜少伸的几次筷子，都是冲着桌上唯一一道辣的菜去的。
“再盯着我看，你就要迟到了大小姐。”江誉头也不抬地吃着面。
“不要叫我大小姐，我说过，我不是陵城人。”程葭撇了撇嘴，拿起旁边的一次性筷子，吃起了面。
“哦，大小姐。”
程葭也不再驳他，安静地吃着面。
没一会儿，江誉吃饱了，掏出手机玩起来。
程葭看着他散漫的样子，“你不用回家看看你们的店吗？”
闻言，江誉一动不动“那店不是我的，我就偶尔去顶个通宵夜班，打个工”
“嗷”程葭低下头，这可不能怪她，谁让她老是在便利店里看到她。
“上夜班，第二天不会影响学习吗？”程葭问出口才反应过来，想到那天梁平青的大发雷霆，眼前这人哪像是会在乎这个的。
江誉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一声。
“赶紧吃，别八卦”
程葭不作声了，听话地加速进食。
没多久。
“走吧”程葭唤江誉。
江誉抬头看了眼小姑娘前面还剩下小半碗的面。
“大小姐，浪费粮食啊？”
听到这话，程葭也带了点窘迫地低了低头。
“我胃口小，一般都吃不完。”
江誉也没再说她。收起手机，但没起身。
“你进去吧。”
程葭不解。“你不去学校？”
江誉听到这话，嘴角带了放肆的笑，“我等等沈凡，”又抬着头对着她的眼，“放心，我去。”
红晕瞬间攀上双颊。程葭只是单纯发问，她并不担心江誉出尔反尔。
逃似的冲进了学校。
江誉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笑意更深，继续靠在椅子上玩手机。
等到程葭走进教室，看到坐在座位上一直仰着脖子往门口望的沈凡时，她凌乱了。
沈凡不就在这好生坐着？江誉等的哪门子沈凡？
又在看到沈凡带着期待的眼神在自己身后来回扫视时，更是一头雾水。
她身后有长腿美女？
她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瞥了沈凡一眼，然后坐下，拿出课本乖乖准备上课。
片刻，穿着黑色外套的江誉插着兜从后门走了进来，绕过程葭身后，坐进了位置里，靠着椅背玩手机。
沈凡突然像八卦娱记看到明星一样，凑到程葭身后，“阿誉，胖子说你今天早上看店看到一半就跟妹子出去了？”
闻言，本就坐得直的程葭身子僵了一瞬。她感受到江誉的视线突然落在自己身上，但她不敢回头，强装镇定。
江誉确实在看她，看到她僵直的身子，眼里带了笑。
“告诉胖子，再多嘴，下次就让他去KTV给人家卖酒。”江誉当然不会告诉沈凡，今天早上他不看店，是因为收了旁边这小姑娘九十四块五，当了一小时司机，还卖了自己当人家保镖。
“嘶哈哈哈哈哈还是你狠。”沈凡知道江誉不过是要吓唬李木罢了。
“你网吧那活停一停。”江誉打断了沈凡的笑。
“啊？为啥啊，我干得好好的。”沈凡不解。
“我无聊，陪我上学。”江誉云淡风轻地答。
如果可以，程葭真的很想回头看看沈凡现在的样子。
“阿誉，是你疯了还是我听错了？”沈凡不可思议地问。
江誉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想考大学，不行？”
本来班上的人就都在安静地听着这角落里的八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有人笑出了声。
江誉也不恼，冷静地玩着手机。
沈凡见他没开玩笑，哀嚎着坐回了位置上，然后掏出手机发了条语音，内容大概是在跟谁辞职。
程葭的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大哥就是大哥，再无厘头的借口，只要他表情够认真，就有人信。
今天的课让程葭有些头疼，是她从高中起就不擅长的数学和化学。
在台上老师热情洋溢地挥洒知识的时候，程葭在下面陷入了越来越深的迷茫。
上一次陷入理科沼泽的时候，是张钰轩拉了她一把，她只需要皱个眉，他就会不厌其烦地给她再重复一次已经循环了无数遍的知识点。
多爱她的人啊，却毁在了爱她的漩涡里。
下课铃声响起，程葭却像是被牢牢锁在了那个场景里，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江誉看到身旁人还挺直着背一动不动，把手机扔在桌上，用手在她眼前上下划拉了几下。
“学傻了？”
程葭听到江誉的声音，回过神来，没理他，收起书，拿出了语文课本。
江誉看到程葭的反应，不明所以，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位大小姐了？
语文是程葭最大的强项，高中三年，程葭稳居学校语文第一，高考时更是考出了143分的好成绩，语文老师也将她奉为自己教学史上最大的成功。
台上老师提的每一个问题，话音刚落她就能放声说出答案。一节课下来，语文老师满意得不行，觉得自己挖到了宝，同学们也重新注意起这位新同学。
饶是江誉一直在捣鼓着手机，也感受到了身边人气场的变化。上两节课的她死气沉沉，现在却像是被点了激活键，大放异彩。
语文课过后，程葭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温云就在这时走过来和她搭话。“程葭，你好厉害，你语文成绩是不是很好啊”
程葭对温云，总会开启温柔模式。她笑着答，“嗯，我之前的语文成绩一直不错”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程葭，如果你语文不错的话，或许以后放学我们可以互相帮助，我数学好，但是语文一直提不上去”
程葭抬眼望向来人。
如果说江誉的好看，是狂妄不羁，像火把在暗处点燃的野蛮；那么来人，便是芝兰玉树，像弯月悬于高空的清朗。
今天的一切，都像是上帝安排的，为的就是让她不要忘却那个活在她最好年华里的少年。
上帝像是给她重开了一局游戏，这一次，她当然不会选错。
看着许若清因为被拒绝而带上了吃惊和不解的眼神，程葭浅笑着表示歉意。
温云也被其他人叫走了。
沈凡和江誉在旁边打游戏，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
沈凡转向程葭，“小姐姐，你干嘛拒绝许若清啊？”
程葭脱口而出，“我放学得回家吃饭，晚了菜就凉了”
沈凡哈哈大笑起来。
他早就看许若清不爽了，觉得他就是爱装，天天一副比谁都清高的样子，在这种小县城，谁又高谁一等。
听到程葭的话，江誉在没人发现的角落，盯着手机，勾起了嘴角。
一早上下来，江誉除了偶尔和沈凡出去抽烟透个气，就是待在座位上，要么玩手机，要么睡觉。
沈凡憋得不行的时候，花言巧语地想拉江誉逃课，也被江誉骂走了。
到了午间放学，沈凡拉着江誉就要走。
江誉没动，冲着旁边还在做题的背影出声，“去哪吃？”
沈凡瞪大了眼睛，也不敢插话。
程葭没听到沈凡的回答，反应过来江誉在问自己。这才停下笔，回头，“啊，我一般都不吃午饭。”
江誉蹙起眉，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沈凡，“你出去找刘子义他们吃，我不去了。”
沈凡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刚想开口问点什么，就被江誉警告的眼神逼了回去。
揣着小心思就哀怨地出校找刘子义了。
教室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只剩下程葭和江誉。
程葭安静地写着题，江誉也自顾自地玩着手机。
直到程葭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把笔放下，伸了个懒腰。
才想起来，江誉刚刚好像因为自己，没去吃饭，留了下来。
她回过头，看着江誉。
不好意思地开口，“江誉，你饿不饿啊”
江誉抬头，“做完了？”
程葭点点头。
“饿不饿？”江誉忽略了她的问题，反问道。
程葭摇摇头，“我很少吃午饭，习惯了。”
江誉收起手机，弯肘撑在桌上，直视着程葭“你一百块不到就聘了我当一年保镖，还不让我吃饭啊”
程葭倒也不躲“我只是让你陪我上下学，你饿了就去吃饭，别赖我身上”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要是出了事全都得算在我头上”江誉收回视线，靠回在椅子上。
程葭噎住，江誉说的话倒也有道理。
“那，以后中午，你陪我去食堂吃饭？”
江誉丢下一句“随便”就趴在桌上睡觉了。
找个大哥当保镖还真麻烦。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憋坏了，沈凡自从中午走了之后就没回来，江誉也没问过。
放学声响起，程葭收拾好书包，放在桌上，想到昨天肖思怡对自己说的话，回头看了看江誉，一时间愣着没动。
周围人都稀稀拉拉的走了，江誉见小姑娘没动作，踢了踢她的椅子。
“怕了？”
程葭抿了抿唇，没答。
江誉起身，拎起她面前的书包。
“出息点，给杨城小誉哥点面子行不行”
“噗”如果说刚刚的程葭，还有点紧张，此刻，因为江誉这句话，她完全放松了下来。
“好嘞，杨城小誉哥。”程葭跟着江誉走了出去。
杨高门口的小巷子，肖思怡一行人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今天人更多了，昨天有几人听说了肖思怡的“威武”事迹，跃跃欲试地也要来凑热闹，美名其曰要替肖思怡出口恶气。
等看到那个规整干净地穿着一身校服，高高地扎着马尾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时，一群人都兴奋了起来。
有人反应快，冲着程葭大喊了一声“喂，还不过来？”
可当那个黑色身影出现在程葭身后时，巷子里的人都自动消了音。
原本靠在墙上不动的肖思怡，看到江誉后，也是直起了身，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换，打探着两人的关系。
江誉没出声，只是扯着程葭的书包带子，带着她往前走。
但只是这么一个动作，足以说明两人关系不简单，至少，江誉在帮程葭。
巷子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喘，神色各异，都小心翼翼地向面色铁青的肖思怡看去。
终于有人出声了，“怡姐，现在怎么办啊，看刚刚那样，那个婊子和誉哥好像...”
“闭嘴！”肖思怡怒吼道。
再没人敢去踩老虎尾巴。
许久，肖思怡恶狠狠地出声“程葭，总有江誉不在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