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 那是——我的国呀!(下)
书名: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本章字数:10936字 发布时间:2022-05-14

六天后,那支神奇的“耶格之王”已经挂在龙德公司主楼大办公室的墙上,做为功勋枪支来保存和展览了。

此刻荣兵就站在它的下面,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造型优美的黑胡桃木枪托,轻轻抚摸着鎏金花纹的枪管,对这支除掉过一只人间凶兽的兵器,从心底涌起了一阵难言的感激……


在穿越之前的时代里,荣兵还自诩为半拉军迷呢,可他的兵器知识和兴趣都是来自游戏,许多都是不完整的,甚至干脆就是错的!他记得线膛枪是丑国南北战争时期才出现的,其实错得相当离谱了!上次去法国的路上大伙闲聊时才知道,线膛枪的岁数令他大吃一惊!早在1498年,奥格斯堡就造出了德产的第一支线膛枪。据说那也不是最早的,好像在那之前的二十多年吧,意大利人就鼓捣出线膛枪了。


老道在这里稍微啰嗦几句,是为了讲解一下这支枪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懂得的书友轻喷勿怪啊。

这个时代的枪械从枪管上来划分,有滑膛和线膛两种。滑膛枪就是枪管内部光溜溜的啥也没有。线膛枪是枪管内部刻有螺旋形的膛线,这样可以使子弹旋转着飞出枪膛,一来射程更远,二来子弹不易跑偏打得更准。

眼下最好的制式枪械,无非是法国的圣艾蒂尼和英国的褐贝丝。这两种都是滑膛枪,其射程和精度比其他枪支确实好多了。只不过,与龙德帮的这支“耶格之王”相比,那基本上就可以扔了。


根据枪神的说法,就以一个普通水平的士兵为例吧,虽说圣艾蒂尼滑膛枪的理论有效射程有三百步(230来米),但如果是单兵单发的话,打三十米处的人形靶,能够七中二就算不错了。说圣艾蒂尼在距离敌人一百码(九十多米)处还能精确打击,那是指排枪齐射,单兵单发那得是鲍尼这样的枪神才做得到。要不然,当年他能一枪就把黑胡子镇得一愣一愣的吗?那个美洲大魔王原本在玩枪方面是有着强烈自信的!可那天晚上,老萨奇的自信被上校“呯”地一枪打飞了!


所以说,滑膛枪的射程和精度都远不如线膛枪。但线膛枪在这个时代里之所以无法成为主流,就因为它的毛病也是太多了!

首先就是效率低下,熟练的滑膛枪射手每分钟可以发射3-4发,而线膛枪呢?绝到不了两发。在战场上这么慢是会要命的!要自己的命。

其次,膛线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这个时代冶金技术不好,品控也没什么标准,就算精雕细琢地好不容易生产出一支来,造价死贵死贵的不说,枪管内部那些复杂的膛线还特别容易出毛病,这谁玩得起啊?

再说了,当下的战争主要是双方列阵玩排队枪毙,准不准能咋地?反正俺们这边的一百多支枪全都举起来,朝你们的队伍里一通“嘭嘭嘭”就得了呗。


所以说,线膛枪就像簧轮手枪一样,成了小众的玩具。关于这点,枪神还给大伙讲了件趣事。当时欧洲人不是喜欢拿手枪决斗吗?有些贵族就偷偷订造了线膛手枪,在决斗时用来作弊。缺他妈老德了!打地老准了!后来这秘密传了开去,大家就公约禁止了这玩硬,决斗前还必须由公证人检查枪管。

这些趣事都是在去巴黎的路上,枪神跟大伙闲聊时说起的。没想到荣兵一听就来神儿了!啊?原来这个时代就有线膛枪了啊?拿下!无论多钱必须拿下!不为别的,就因为罗主席喜欢这东西,而且还不差钱儿!所以到巴黎只住了一宿,就打发枪神和托尼去了奥格斯堡。走之前罗主席还特意嘱咐,反正就买一支玩玩,不怕贵!就挑最顶级的买!



这个时代奥格斯堡的枪械制造业非常发达。不过,要说到这个行当里的王者,那自然非“老汉斯”莫属了。上校是行家中的行家,来到奥格斯堡就直扑老汉斯家而去。他早就知道老汉斯手中有支 “耶格之王”,这次就是打算把这支枪弄走的。

为啥上校想的是“弄”而不是“买”呢?原因很简单,这支枪是非卖品!是人家老汉斯的命根子!是打算将来陪着他一起下葬的心血杰作和精神依托。枪神以前好几次想跟老汉斯重金求购,甚至威逼利诱撒泼打滚啥招儿都用尽了,就是没得手。所以他这次干脆打定了主意——弄!


关于“弄”,没人比小托尼更懂。于是乎,这俩缺德玩意儿分工配合,一个出面跟老汉斯洽谈,说打算购买几支“耶格轻骑兵”长枪。还带来了几瓶好酒,勾引着酒鬼老汉斯边喝边谈。另一个趁机溜进老汉斯的卧房,用夜莺打开铜锁,在铁柜子里留下了200弗罗林,抄起那支“耶格之王”,就迅速从后窗翻出去逃走了!


眼下的褐贝丝步枪,全新品相的也就2英镑每支吧,圣艾蒂尼也不会超过3英镑。龙德帮给老汉斯留下的200弗罗林,差不多相当于一百英镑了。可你得知道,什么叫物有所值啊?就像唐娜姐当初劝荣兵一定要超高薪聘请达斯尼格上尉一样,这支“耶格之王”在关键时刻能够发挥的作用,三万支褐贝丝步枪也比不上它呀!



话说十天之前,荣兵让小本杰明假装钓鱼,一连监视了那栋小楼三天,终于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天太阳下山之前,三楼正中那扇窗前就会出现一个头戴兜帽的人,默默地站在那里看夕阳落山。那人肯定不是马瑟,因为有时他出现在那里时,马瑟还没回来呢。

不过,那人似乎特别警觉!除了对小本杰明在那里钓鱼视若不见,只要有别人在楼下经过,或是有船只在河面上驶过,那人就会离开窗口。


在卧室里还戴着兜帽,又警觉到如此变态的神秘人物?这还用问吗?此人必是牧童无疑!

于是就有了这支“耶格之王”的用武之地。因为如果是强攻的话,就算能够得手,龙德帮从强攻小楼到战后撤退再从码头离开,那得牺牲多少弟兄啊?更何况,当时从波士顿码头根本就无法撤退!四艘准备护送牧童的巡航舰就停泊在那里。因此,成本最低也最有效的选择,就是用长枪暗杀!可现在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却突如其来——上校不在状态。



上校突患重感冒!而且他又是感冒症状反应特别强烈的那种体质,肌肉酸痛浑身乏力!整个人都没精打彩的。在那么远的距离上抓住转瞬而逝的机会一枪爆头!就算上校满血状态时,最多也不过有七成的把握。可现在呢?大伙在远离波士顿的昆西山中反复做实验时,发现患病的上校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了。

怎么办?等上校病愈是不行的!“米尔福德号”随时可能进港,牧童随时可能离开波士顿!


紧急磋商后的结果是:上校独排众议,力荐小汉威担当大任!

可包括老德克和荣兵在内的高层们,对此却都是忧心忡忡!威少极限的射击水平荣兵倒不了解,可他最怕的就是这孩子的心理堤坝先溃了!像这样沉重到连史书的册页都在颤抖的任务,大伙本能地只信任枪神。现在忽然要把这千钧的重担压给一个孩子……这、这能行吗?


可上校坚定地告诉大家:“行!”

他更了解威少,这孩子最大的特点或者叫优点,就是有一颗你无法想像的“大心脏”!这是个浑金璞玉的孩子,心思纯如山间清泉的他,从来就不想那么多事儿。什么千钧一发成败得失?什么人类命运历史走向的?所有这一切统统进不了他的脑子!当他全身心地沉潜入寂静的时刻,世界忽然简化到只有自己的枪口和那个该死的目标了!


12月29日黄昏,当“牧童”扬起手臂召唤死神的一刻,单膝跪在船舱里的威少早已放下了加里富纳手鼓,他就像米利安格依偎着小提琴一般,把左腮紧紧贴在“耶格之王”的枪托上,镇定地扣动了扳机……威少自己感觉应该是有了,身旁的上校立刻兴奋地证实了他的感觉:“有了!”

就在“牧童”倒下之前的大半秒钟里,上校在望远镜里清晰无误地看到……在他的眉心之间,忽然多出了一个喷溅状的血窟窿!



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除去!荣兵感到的却不是轻松,而是忽然就空了……那种病恹恹的感觉旋即攻占了他的整个身心!因仇恨而爆发的力量消失后,他又陷入了思绪茫然浑身乏力的状态。而且这次比之前还要严重!因为在这片陌生的时空里,他唯一视为亲人的那个姐姐也已离他而去了……


可还是不行啊,他仍然无权自暴自弃啊,因为还有位老人比他的状况更堪忧!那位耄耋老人同样因为承受不住失去亲人的打击,已经病倒了,荣兵还得担负起责任来。那位老人虽然不像唐娜姐那样,与他有种无法言喻的心灵相通,却是这片时空里,在情感上天然就与他最亲近的人。因为他们都是中国人。



荣兵带着从酒馆里买的米粥面包和番茄煎蛋,走进了老人居住的小院里。今天值班看护老人是德少,两人打过招呼,德少就去饭堂吃饭了。荣兵走进里间一看,立刻就生气了!他皱眉道:“您老病着还在写东西?德欧比眼看着怎么也不管呢?”

陈老正盘膝靠坐在床头的一个小桌子前,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鹅毛笔,望着荣兵笑了笑:“不怪德少,老朽今天略觉松泛些,就想尽早把这篇东西写出来,免致抱憾。”


荣兵走了过去,从小桌上拿起一页纸,轻声读道:“《论西人必犯我华夏疏》——沧海遗民陈安德拜上……陈老,整个美洲现在可能就咱们两个中国人,您写这个干嘛?谁能看到啊?”

陈老注视着荣兵,良久,才缓缓地说:“川月曾询及,老朽迢迢千里自墨西哥而来有何情由,老朽今日就实言以告吧。”

“陈老您说。”

“西人之狰狞,川月此时体察可深?”

“触——目——惊——心!”

“西人迟早必犯我华夏,川月以为然否?”

“势——所——难——免!”

“是极!老夫遂思将历年于西洋所见所闻,及我中华将临之滔天巨祸书一谏疏,遣人送至华夏京师,示鞑清皇帝以警!或望可使我华夏一族早做防范。就便未能全免此祸,或可因有备而使灾殃稍减。则老夫此具飘零天涯之残躯死可无憾矣!”


“内啥,陈老,咱俩还是用英语吧。我……好多话能听懂,但有点费劲,反应慢。”

“观川月谈吐学识,应为进学之人啊?老夫之言晦涩难明么?”

“我……嗯……喝了那杯巫酒之后,许多以前学过的东西都含糊了。”

显然,陈老对荣兵的这种解释仍是不信,不过他此时也无心纠缠这些了。当即面色沉重地略一摇头,就模仿着荣兵平日里那种语言习惯说道:“川月啊,我今天要与你开诚布公地聊聊了。”

“您说,陈老,我听着呢。”


“其实,我这次和怡民从墨西哥过来,就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我早有这个想法,把西洋诸国的政治、军事、经济现状,以及各国之间的关系、矛盾、历史渊源,都详尽地记录下来。再把西人的贪婪残酷、宗教霸道、殖民扩张的野心及方略;白人惯用的伎俩及手段;印第安人的天真以及最后被种族灭绝的结局;尤其是那个同舟会的诸般可恨可怕之处!一并做出详细描述。再把未来白人一定会因船坚炮利和无法自控的贪婪,势必将魔爪伸向亚洲,对我华夏挥动屠刀的趋势做出详尽的分析。然后拜托你将此信送至京城,让鞑子皇帝看到。如果此事成了,那我们或许就能使我中华免去一场滔天巨祸呀!”

“陈老,那您当初为什么会想到选我呢?老吴不是也回过中国吗?”


“川月啊,最可贵的善良不是蒙昧之下的善良,而是开智之后依然善良。最可贵的正直不是弱者的正直,而是拥有绝对的力量时依然正直。川月,你正是这样一位善良而又正直的人。是真正可寄之以腹心之人。何况……”

陈老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这不只是送一封信的问题,国人对西洋了解太少,又盲目自信一叶障目!单单是一封信非但不能令他们警醒,反会嗤之以鼻!以为是哪个妄人的胡言呢。你的切身经历非常丰富,口才又极是了得!可以在问对之时做出详尽的说明。再者,你又聪明机警,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了。怡民呢?他端方有余机变不足,再者……他的身份也不合适,太容易出问题了。”


“陈老,我早就想问了,我老觉着老吴的身世不一般,现在他已经走了,您能说了吗?”

陈老注视着荣兵点了点头:“川月,陈年往事我也不便说得太多,望你理解。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怡民他不姓吴,他的本姓,其实你那次以藏头诗谑笑他时,已恰巧说中了。”

荣兵瞪大了眼睛:“……猪?他姓朱??”

“是。”

“朱……元璋的朱?”

“是。”

“怡民他……真是?”

“是。你不是曾问我,怡民为何没有表字么?朱家除太祖外,都是没有表字的。”


“怪不得!我一说朱明皇帝的坏话老吴就……怡民的脸色就那么难看呢!我……想想真挺对不起他的。陈老,您是忠于前明的吧?您老也没少生我气吧?”

陈老摇了摇头:“如果是放在五十年前,用你风格的话说,那些话能把我气死N多次!可事易时移啊,人站得远了,也就看得清透了。大明真正之亡,实亡于万历十四年开始的党争!川月,再强大的国家也禁不起党争的折腾啊!是,只要人群存在那就永远都会有争斗,可是党争到了歹徒都挥舞着刀子踹开家门了!他这边还在忙着给亲人下跘子朝家人泼粪便……这样的国岂能不亡?不亡待何呀?!”


“陈老,那疯癫国不也是马贼党和歹徒党相互争来斗去的吗?怎么没见它有亡国的迹象呢?”

“呵呵,川月啊,你的欧洲之行白白游历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时至今日还未看透吗?”

“我……确实还不太明白……”

“那你们的‘掀桌子行动’是在与谁而战?”

“您是说……黄金骑士?”

“没错。疯癫国的党争与大明内部你死我活的党争完全不同。辉格与托利名为两党实为一脉,在它们头上就是那个‘黄金骑士俱乐部’。平素两党之间当然也会有着各种利益争斗,可为何重要的国策和对外的大政却能够迅速达成一致呢?那就是因为,真正的国策大政都是在‘黄金骑士团’里内部投票产生的。一旦决定之后,再也无人可以掣肘,自然能够得以高效地施行。而大明呢?各党的头上虽说也有个名义上的天子,可天子此时已无力掌控各党,自然每事必遭掣肘,终致分崩离析一败涂地!”


“噢……疯癫国那套,就是老道说的‘白人俱乐部政治’吧?”

“川月说的是什么?”

“啊?呃……没什么。我明白了陈老,西方人从君主手中夺过权柄,然后集中在一个十三人的小俱乐部里共享。他们打破了君主的独裁,其实是在一个小圈子里施行另一种形式的权力独裁,是这样吧?”

“正是如此!不过是把一个人的权力分散给十三个人共同掌管罢了,与平民大众自然是毫不相关的。川月啊,说回咱们的正题。从我得到的信息来看,鞑清迟早必败!而且必定是败于西方人!”


荣兵是又是佩服又是惊异:“陈老,您……是咋看出来的?”

“川月,你在美洲这么久了,没听过‘放在澡盆里的鲸鱼’这句话么?”

“听过,这话是讽刺殖民地代议制的吧?意思是说,大殖民地小政府,殖民地就像条大鲸鱼,澡盆一样的小政府根本就放它不下,所以一切看似简政放权民众自由,实则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可这与咱们中国不一样吧?”


“表异而理同。原因就在于,我中华本是广土巨族!而鞑清只是文化落后心态偏狭的小民族。它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侥幸窃据了神器。可小民族终归是小民族,做贼子的全无做王者的心态。所以它得把我华夏民族的思想先禁锢起来!大兴文字狱、变儒家学说为儒教,这才便于它这小澡盆把那条大鲸鱼从思想上困住!从而导致我华夏民族的文化、思想、艺术、科技、创造力、想像力……所有一切一切都彻底废了!它不敢发展火器,因为它鞑清的人口太少了!而骑射弓马才是他对我汉人的绝对优势。如果发展了火器,万一将来有变,那么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十岁汉人孩童,或许就能在一秒钟内用枪轻松杀死鞑子一个百战精锐的‘巴牙喇’勇士!它怕!它怕得要死!所以它就为这可笑可耻的一已之私,把我华夏的尚武精神全部摧毁殆尽!它这个小澡盆的确是把华夏这条大鲸鱼彻底困住了,可将来西方人的势力一旦逼近我中华……川月啊,只恐我华夏甚至都打不出两百年前印第安人那样英勇的‘伤痛之夜’来啊!”


呆呆地望着这位睿智的老人!荣兵一时间竟然瞠目结舌……这陈老简直太神了!他根据自己的观察得出的推论,简直有如提前看到了未来一般!

是啊,我巍巍华夏汉唐雄风,怎么就在鞑子的手里被糟蹋到“八里桥”去了?就算是让几百年前的戚家军穿越时空去跟英法联军对打,能不能打出英国死俩法国死仨——合计“啪!”就是一巴掌的千古第一可耻的战损比来?当年还处在石器时代的阿兹特克人敢不敢这么废物?敢不敢??


不过,荣兵对陈老的观点还是有个不明白的地方,他不解地问:“陈老,您为什么说满清之前的是儒学,满清之后的就是儒教呢?”


陈老摇头道:“川月,鞑清以前之书院虽也以儒学为基,然彼时学术氛围尚好,学术环境宽松包容。所以才会有讲求平等论学的讲会制度,所以才会有鹅湖之会;才会有阳明心学;才会有李贽的重商主义;才会有王龙溪、钱绪山、黄梨洲、顾亭林、王姜斋的思辩;才会有宋应星、李时珍、王文素、徐霞客、徐光启的科学。现在呢?鞑清暴统之下的中华还有任何思想和声音了吗?一片黯哑!无论官学抑或书院,谁还愿意学习艺术?谁还屑于探求科技?谁还胆敢思辩哲学?无非就是捧诵《四书五经》、《御纂经解》、《诗》、《古文辞》、《历代名臣奏议》、《二十二史》……圈养出一代又一代或聪明或蠢笨的各种猪罢了!鞑清之前的儒学,完全不是这样的!”

荣兵对这些历史细节是一知半解的,听了陈老的点评,他一时之间也未能完全领会,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川月啊,望你助我完成这个心愿!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是我华夏的好儿郎!你与我同样爱着咱们的华夏,爱着咱们的民族。且不论鞑清如何邪恶愚蠢,可咱们毕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因它的愚蠢短视,而使咱们的华夏咱们的民族,也遭受印第安人那样毁灭性的灾难啊?川月助我!川月助我吧!”

望着老人紧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枯瘦颤抖的手,荣兵心里想的,却是该怎么拒绝才好。因为他知道,令陈老忧心的那个灾难,中华民族毕竟还是没能躲得过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他和陈老都在忧心民族的未来,可雾谷帕帕瓦却说,他们两人心中的忧惑并不相同的原因吧?因为哪怕睿智如陈老,他所忧虑的最多也只能是百年之内民族的前途和命运,至于更远的未来,就不是这位老人可以想像的了。可荣兵担忧的却是三百年后属于他的那个未来啊……


陈老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那场整个民族的大灾难的确即将来临!那场绵延百年的悲剧也注定成为无法改变的历史!可是,在自己穿越而来的那个时代,这个伟大的民族又带着满身的伤痕重新崛起了呀?那自己现在该怎样解释,或是宽慰这位身在天涯却心系故国的老人呢?

望着这位可敬的耄耋老人那如雪的银发,焦灼的面容,因期待而炽烈的眼神……无论如何,荣兵也不忍心让陈老一直就在这样的忧虑中煎熬啊!所以,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陈老,您就放心吧!您所担忧的一切根本就不会出现!你的国,我的国,咱们的国,会比您心底里最美好的那个愿景还要美好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真的,我敢用我的生命来发誓!”


陈老枯瘦颤抖的手死死地攥着荣兵的手!一双阅尽人世风霜淬炼得无比睿智的眼睛,就那样长久而又专注地望着他……那目光很复杂,有疑虑,有欣慰,还有着更多的惊异和不解。

这位经历奇特的老人目光实在太过犀利了!他能够真切地看出,荣兵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一种祈愿和希望。怎么竟似是一种已经知道了结果的笃定和自信呢?而就他的观察和了解,这孩子根本不是那种信口妄言之人啊?

此刻,老人久久地注视着这位颇有些神秘的川月小友,目光中涌现了无数的疑惑和期盼……



两天后,陈老那篇《论西人必犯我华夏疏》成稿了。此时,他正兴致勃勃地和老神棍交谈呢。两人就中华与欧洲的历史、文化、哲学、科技等一系列学科的比较,进行了广泛深入而又热烈的探讨。

荣兵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的眼光是真不行啊,简直就是个猪——脑子!这么多年来,在这老神棍身上怎么就屡屡走眼呢?这老家伙可真不是个凡物!他深厚的学养和一些独到的见解,甚至令陈老都对其称赏不已!


心怀鬼胎的荣兵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看着这篇见解超凡字字珠玑的《论西人必犯我华夏疏》,一边暗骂自己不是人!

读陈老的文章,一片拳拳的报国热忱扑面而来!一颗纯净的赤子之心跃然于纸上……这是老人智慧和阅历的凝集啊!这是老人时光和心血的结晶啊!可自己呢……唉!真是无颜面对陈老那期待的眼神,更是愧对陈老亲手所书并赠予他的那幅中堂——“天道有情酬君子 人间无价乃醇心”


可没办法呀!历史上哪有这篇提醒了满清皇帝的谏疏啊?所以,此刻荣兵心中卑鄙的计划就是……将这篇东西偷偷地烧掉!仿佛在这片苍茫阴郁的历史天空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老人,曾对远在万里之遥的祖国,发出过充满焦虑和愤怒的警醒之声!



荣兵正在望着谏疏发呆,陈老与傻总之间原本平和的探讨,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激烈的兵推!别看陈老自己对华夏的未来忧心忡忡,并且看得极深极透!可当他听到傻瓜总督言之凿凿地打赌说,以现在的中国那副昏昏然茫茫然的样子,也许疯癫国只用三艘主力舰再加几艘护卫舰,就能把这个东方文明古国彻底打跪时,陈老立刻就化身为一位三百年前的老愤青了!

“总督大人,眼下中西方军力之差距,不必阁下另行赐教,老朽自是清清楚楚!可您这样的言论是否太过狂妄欺人?只需三艘主力舰?那阁下对料罗湾大捷又作何想?”

“嘿嘿,料罗湾海战嘛,的确是你们中国人赢了。可尼德兰人只出动了十二艘盖伦船,每艘船上的火炮也才十来门。顶多再加上汉奸刘香的五十来条小船。可你们的郑大帅呢?一百五十多艘船再加好几万人吧?这才勉强赢下的嘛。”

“可……可毕竟是我们中国胜了罢?”

“没错,可现在呢?你们的郑芝龙在哪儿啊?你们中国还有海军吗?您现在也能看到,且不说疯癫国的那些一级战列舰了,就罗宾这艘五级的疯狗舰跑到你们东南沿海去捣乱,够不够你们头疼的?这要是换成三艘74炮的主力舰……嘿嘿……”


“那……然则……霸特……Mais……”

一向学养深厚谦冲平和的陈老,此时已然是面色紫胀!这位口才向来远远碾压荣兵的老人,竟然张口结舌地连换了好几国语言,却始终没能组织起对傻总的反击之辞。


荣兵登时就恼了!他“啪”地一拍桌子,指着老神棍厉声大喝:“你有猫病啊老家伙?明知道陈老身体不好你还气他?”

陈老却喝斥道:“川月!我与总督大人不过就事论事以理兵推。只要是基于现实并未胡说,都是合理的探讨。适才老朽已然失了理性讨论应有之风度,你还想更丢些我华夏子民的脸么?其实我又何尝不知总督大人所言皆为实情?没错,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星球!自大航海时代起,各大陆之间彼此不再割裂,你就想躲也无处躲藏!只有贪婪的奸者食利!只有残忍的强者得胜!只有向外扩张殖民者方可吸血整个世界以自肥!唉……可这些都与我中华‘亲仁善邻,国之宝也’的民族性格极为相悖啊!那……或许根本到不了总督大人所言的百年之后就……就……唉!”


“陈爷爷你别信他的!我就知道有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家,她从来就不曾榨取异族的血汗以自肥!她从来就不曾侵占异国的领土以殖民!她从来就不曾劫掠邻人的黄金而暴富!她从来就不曾毁灭别人的文明而自娱!她从来就不曾屠杀别国的子民以自乐!正相反,她自己却曾经屡受欺凌和屈辱!迭遭劫掠和残害!可她依然能够百折不屈生生不息!沉默而执着地重新崛起!只用了数十年干干净净的汗水和泪水,就追赶甚至超越了别人数百年血腥掠夺的积累!因为她始终信奉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的天道!因为她始终鄙弃的是——‘如果你不能成为食客那就会成为食物’的兽道!我现在懂了!并且我已经确信!只有这样的文明,唯有这样的文明,才是我们人类未来的希望啊……”


“川月,你……怎么了?”

“啊?我、哎呀哎呀!今天我都忘买粥了。你们慢聊啊……”

看着陈老惊诧的目光,和傻瓜总督含义莫名的眼神,荣兵慌乱地起身跑出门去……长叹了一声,脚步沉重地朝“红蜻蜓酒馆”走去。



或许是朱怡民的离去,已经在这位老人的心上重重地割了一刀吧!又或许是,那封饱蘸着忧患写就的谏疏,已经榨干了这位老人最后的一滴心血吧……两天后的黄昏,当荣兵紧张万分地盯着豪威尔大夫的眼睛时,却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荣兵的身形晃了晃,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又一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人,也即将离他而去了!都走了,温妮……老吴……安妮……唐娜姐……全都走了……

要不是有陈老还在,击毙牧童之后,心下一片茫然和冷寂的荣兵,立刻就会再次陷入颓废了。

是,他在这个小岛上还有许多伙伴,许多朋友,甚至像当初的七个葫芦娃那样,彼此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对方挡枪弹的兄弟!可真正懂他的人呢?真正在心灵上与他贴近的人呢?真正在情感上与他能有共鸣的人呢?现在……连最后的这一个也要离开了……



小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香气,荣兵缓缓地走了过去,轻轻抓起被子外面那只枯瘦得满是褶皱的手,慢慢地摩挲着……

老人这最后时光的流逝,简直快得让人心慌!就在前天刚刚完成那篇心血之作时,他还能虚弱地靠坐在床上,与傻瓜总督纵论古今兵棋推演呢,可一转眼,就来到了最后的弥留时刻……


或许是感知到了荣兵温暖的摩挲吧,老人的眼皮不易觉察地动了动。又过了好一会儿,他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竟然而缓缓地张开了一线……

老人的嘴唇抖动了良久,能看得出他很焦急!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用恳求的目光一直望着荣兵……


荣兵的眼泪“嘀嘀嗒嗒”成串地落在老人枯瘦冰凉的手上……好一会儿,他才鼻子堵堵地说:“陈爷爷,我知道,我都知道!您放心,您就放心吧!”

老人瘦得塌陷下去的两腮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可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末了,只能恨恨地吁出了一口粗气!


荣兵使劲咬着嘴唇!几乎都快咬出血来!他忽然放开老人的手走出门去……

“大叔,请先带着所有人都离开这个院子吧!杰奥,你就守在这里,无论是谁都不许靠近!听到吗?”说完,荣兵就转身走回了小屋。



“爷爷,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留下遗憾了!我现在就告诉您一个秘密!您在听吗?”

老人正在缓缓闭起的眼睛,忽然又竭力地张开了一线……已渐渐涣散的瞳仁中,竟似隐隐地还有一丝期待的光亮,仍在心有不甘地挣扎着!


“爷爷,我现在要说的话,您一定无法理解!我也确实没法和您解释明白。您只要相信,我以我生命中最最珍贵的一切来发誓!我现在就要告诉您的话,全部都是真的!爷爷,怡民说您是精研过冶金工艺的,您不是有好几次都表示疑惑不解,说以眼下各国的冶金工艺,都无法锻造出我这把奇怪的小刀吗?您还是一位语言学家,您不是也有好几次都怀疑地探问过我,说我的口音、用词、语言习惯、与这个时代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洋都完全不符吗?现在我不想瞒您了,其实您说得一点没错,这把小刀的确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而我,也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忠诚的杰奥就蹲在小木屋的门前,一动不动地犹如一只镇宅神兽!

呆弟是经常和它说中文母语的,日常的用语对于聪明的杰奥来说,它都能听懂。比如呆弟说,杰奥今天可真棒啊!一连咬死了四条欧洲大猎犬!把他和老德克爷爷都救了下来。准备回到龙德岛上,就犒劳杰奥十磅最好吃的酱牛肉啦之类的。

可今天呆弟明明和陈爷爷说了好长好长时间,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可他今天说的这些话,怎么十句之中有九句都是杰奥从没听过,也根本就听不懂的呢?


那些高铁……北斗……卫星……航天……探月……蛟龙号……大飞机……天舟一号……天宫二号……长征九号……人造太阳……光量子计算机……到底都是什么呢?听起来真的好神奇呀!


那些运20……歼20……轰20……无人机……国产航母……055万吨大驱……094核潜艇……lw30激光武器……鹰击21……东风41……高超音速导弹……核武库……到底都是什么呢?听起来真的好厉害呀!


“我们把你们想得太好了!”和“中国人不吃这一套!”是什么典故呢?

“东风快递使命必达!全球包邮不得拒收!”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些话,别说杰奥听不明白了,就连陈爷爷那样很熟悉荣兵说话风格的语言天才,似乎也有一大半都听不懂吧?


不过,最后这个“十六艘崭新的护卫舰戏耍英国一艘破旧的萨瑟兰号”的梗,难道陈爷爷竟然听懂了吗?呆弟在绘声绘色地讲给陈爷爷听的时候,他自己明明笑得嘎嘎的特别开心!可陈爷爷为什么却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呢?


喘息得越来越剧烈的陈爷爷,忽然圆睁双眼!猛地从胸膛深处迸发出一句响彻在整个海岛上空的呼喊声……“死——可无憾!那是我的华夏……那是……我的国呀!”

==============================================================================================================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离你很远?那你敢不敢看看印第安人的结局?看过之后还敢不敢说这样的话?不在乎大国的崛起只在乎小民的尊严?你见过哪个亡国丧家的民族她的小民还会活得颇有尊严?请举例吧!给你三百年的时间长考,能编造出一个吗?——《荣兵日记•陈安德先生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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