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棠熄灯后,唐翊便也回隔壁房歇息了。屋里屋外静悄悄,该是就寝的时辰,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自从他负伤离开鬼巫族,偶尔会因无法调动灵力修炼而深感无聊。
而最大的难题是精力和体力都跟不上了,在外行走一天,此刻身体沉重又无力,他从未设想会有这样一天,连出去走走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决定。
万一有像洛千常口中的坏人对他半路袭击,现在的他没有半点能够应对的自信。
琼羽仙临近夏天的夜晚依旧凉爽,推开窗扇,晚风钻进房间扰弄着他发丝。习习凉意漫上肌肤,他抖开外衣披在身上,突然一块玉牌哐当落地。
纵然早上才将其收进这件新衣裳里,此刻再见,又令他一阵恍惚。
他从不怀疑洛千常是一心为他好,但这个东西要是放在丹鼎派中,与炸药无异。
出一趟任务没完成该做的事,反而带回一块能号令鬼巫族军队的令牌,一旦被发现,在别人眼中只会有两种结果——他背叛了师门,或者策反了圣子的手下。
不论是哪种可能性,皆没有好结果。
在宫廷待久了,暂时恢复神智的他亦渐渐卸下防备,最后两晚睡得特别酣甜。要离开的那日清晨,也许是想再享受一会儿难得的惬意,抑或心中有不舍,他巳时正才起床。
等穿好外衣推开门扇时,洛千常已经候在外头了。
“师兄,我不想你走,你能不能再待两天……”
“又想反悔?”
“不是。”洛千常轻叹一声,“所以我需要做什么?”
他怔了片刻,声音极轻却决绝,“运功,聚气于掌,用尽全力攻击我。”
洛千常震惊不已,不停往后挪着步子,直到抵上案台退无可退才道:“你说的愿望就是这个?”
“你答应过我的。”
“你诓我!”洛千常绕到台后,颤抖着声音道,“给我一个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第一次见到洛千常在他面前充满防备的模样,他心里陡然一紧,可惜别无他选。
“在他们眼中,我出这次任务是你死我活,是殊死搏斗,现今非但无法交差,竟然安然无恙,你觉得合理吗?你要安心闭关,就必须让他们捉摸不透你的脾性和实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你一定要牺牲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通过伤害你去传达这些信息?”
“因为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方法。”
“那就把我带回去!”
即使明白洛千常肯定无比抗拒,但听见这种完全不经大脑思考的话,他还是有点生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回去送死?洛千常,你没有和全山人抗衡的能力,我也没有!”
少年迟迟没有动作,他撑着桌子倾身上前,放缓了语气,“对你我而言这是最好的办法,剩下的我会看着办。”
“但我害怕控制不好——”
身后突然传来有人靠近的响动,他以眼神示意洛千常噤声后,忽然抄起案上茶杯往地上摔去。门扇停留在被推开一指宽的距离,门外人即刻仓皇而逃。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好好修炼,三年后带着自己的本领去完成要做的事。”他手上一使劲,案台应声而断,“动手。”
洛千常握紧双拳,依旧在挣扎。更熟悉的两道气息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动手!”
他又往门边劈去气劲,花盆炸裂开来,泥土混着碎成渣的鲜花绿叶溅满地,一阵钻心的痛楚才自腹部传来。
洛千常下手还是轻了,天尊多么厉害一个人都会被伤得那样惨重,他通灵中期不到的实力,至少该是奄奄一息的状态,不然叫人如何信服他是真的拼了命仍不敌对手?
在他没有护丹的情况下还能自己行走,也不知道洛千常有没有使出三成功力。好在他先前透支的身体仍未恢复过来,把药一停,晚上就寝时再故意着凉,才孱弱到符合他的预期。
之后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眼下回到自己身上,最重要的事就是解除五维境。自从神识受到侵扰,他的精神力很不稳定,他不敢说自己还有守住一丝清明的能力。
万一再受到影响,只怕会无法作出自己的判断。
……
“小妹妹,给我拿一间上等厢房。”
木香平视着瘦瘦小小却口出狂言的男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太久没见过你这模样了,差点不认得。”
她作势抬手要揉一把墨翎的头发,却被对方先发制人,头上两个小髻散落开来,气得她追了上楼。
“累了,打住。”墨翎溜进房间后换回本相,正色道,“明天面见师祖,记得把样子换回来。”
“最基本的礼仪我知道的,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啊。”
“行,知道就好。”墨翎将一叠黄色符纸搁在台子上,“诺,还你,我安安静静写了七天,应该不会出错的。”
“哎,什么叫应该,太不负责任了。”木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要是被传去莫名其妙的地方,回来饶不了你。”
“这点信任都没有。”墨翎笑笑,“先前问你那件事可有结果了?”
“嗯,而且这个人来头不小呢。”
事情要从乔易棠进城后说起。
那头银发甚是瞩目,两个打手大汉追债的时候多看了他两眼,匆匆收摊归家的农夫被人突然换了帽子,对他印象深刻。更不用说他在应下剿匪任务时聚在客栈中的诸位百姓,对他是关注得紧。
阴雨绵绵的天气加上骇人听闻的命案,城中居民大多都躲在家里,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而起初孑然一身的乔易棠,身边突然跟着个大高个,实在没法让人忽略。
他们只看见乔易棠和神秘男子走街串巷,丝毫没有临敌的感觉,虽有疑惑,但城里一直平安无事,也不好说些什么。
难得见到两人不在一块,遇着神秘男子,众人都好奇地围了上去。
“小兄弟,那位大人……是否已经将——”
少年摘下帷帽,脸上的伤疤触目惊心,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前几日我遇到那个坏人,虽然命没丢,但脸上落了伤。”少年笑容满面,“就是那位哥哥救下我的,他将坏人挫骨扬灰了,可是他担心大家看见血腥的场面会害怕,所以没有示众。”
同为受害者的白面书生也在场,“是、是啊,好吓人……我到现在晚上睡觉,脑海里还会浮现那些场景,太可怕了……太可怕。”
众人面面相觑,既惊叹又松一口气,“原来是这样,真是太好了。”
话虽如此,大家心里还是抱有怀疑。乔易棠没有亲自宣布这个喜讯,亦没人亲眼看见那恶人殒命,仅凭黄毛小子的片面之词不足以服众。
但是无人敢在见到乔易棠时上前询问一二,他身边像是围了三个保镖般一直被簇拥着,根本找不到他落单的时机。
而且他们关系这样好,如果公然质疑他身边人,除了面子上挂不住,也害怕会惹恩人不高兴。
随后乔易棠赴往鬼巫族,更是没有问出口的机会。直到整个月过去了,再无命案发生,大家才完全安心。
“我还以为乔公子在外有认识的人,暗中替他解决了这件事,没想到竟然是殿下……”
墨翎啧啧称奇,木香亦不由感慨,“偏偏是圣子动的手,又恰好被乔公子接下这桩案子,两个人都这样冲动,都不知该说是缘是劫。”
“只要殿下不再露面就不会有问题,他也帮助了公子,这确实是最优解。但凡任何一方换个人,至少在明面上,事情都不能轻易结束。”
“我没有说他们不好的意思。”木香喟然叹息,摆了摆手,“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早点歇息吧。”
墨翎突然叫住往外走的木香,犹豫道:“师叔如果接管灵线阁,真的就不能回来了吗?”
准备替墨翎掩上门的木香动作一顿,与他对视片刻,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倘若这里没什么值得留念……灵线阁那么忙,她估计是抽不开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