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瑶早已按耐不住,见陆无樊应允,把衣物盘缠裹了旋即动身,而她非要带上宝剑,陆无樊劝道:“咱们只是去游玩,带剑何用?我看还是放在家里的好。”李瑛瑶却说带着剑才有走江湖的味道,陆无樊苦劝无果,也只得带上。
临行时,他托铁牛几人照看家中鸡鸭,李瑛瑶则许诺到时给他们带好吃好玩的回来。而后二人先到江宁城中租了两匹马,后一路向东南奔去,次日午间便到苏州。
二人由阊门入城,陆无樊少时虽少进城来,可此刻心中也倍觉亲切。李瑛瑶一入城,立时要尝尝当地美食,遂问师兄哪里正宗,陆无樊便带着她去到城中的有名的船岳楼。
进到船岳楼,立有跑堂上前招呼,李瑛瑶要了个二楼雅座,叫小二捡苏帮菜有名的上。陆无樊自幼贫苦惯了,虽知此楼之名,倒是头一遭进来,坐在当下颇有些拘束。李瑛瑶则左顾右盼,打量着内外景致甚是高兴。
忽而,她悄悄对陆无樊道:“师兄,你瞧右手那人,可真怪啊。”陆无樊闻言瞟去,但见一年轻公子正独个饮酒。这人玉扇华服,丰神俊朗,独坐一张大桌前,桌边还有七个座位,可每个座位上却都摆了一盆竹子。
但见这七盆竹子品种不同,高矮胖瘦各有风致。满桌酒食,却是一人七竹围坐,自有说不出的滑稽。
陆无樊虽觉好笑,可瞟了眼赶忙回头对李瑛瑶道:“小声些,不可胡说。”李瑛瑶一撅嘴不再言语,却还是盯着那人瞧。但见那年轻公子举着酒杯,对首座上一盆四棱方竹道:“嵇兄,嵇兄人品清峻,小弟素来敬仰,广陵绝响,可歌可叹,小弟先干为敬。”陆无樊听他言语,也没忍住瞧去,只见他对着那盆竹子一敬,说着仰头干了一大碗酒。跟着又见他举起酒碗对着次席一盆斑竹道:“阮兄,小弟学兄饮酒,也常肆意山林,作啸长哭,如若不弃,某愿同作酒狂。”说着又干一碗。
楼上众人见他对着竹子喝酒都觉稀奇,可那公子熟视无睹泰然自若,又举碗对一盆金镶玉竹道:“山涛!山巨源兄!你……你放着好好的竹林不待,却跑去做了司马家大大的官,我不喜你。可嵇兄与你绝交,临刑前却托孤于你,足见你为人,还当敬你一碗。”说罢又是一饮而尽。陆无樊这才知,他竟把跟前这七盆竹子当成了竹林七贤,似正与竹林七贤对饮一般,可他这般作态实叫人觉着奇怪。
那公子对着“七贤”连连敬酒,不一会儿便有二十多碗下肚,楼上食客见他酒量之毫无不赞叹。他却浑如不见,自顾自地喝着,待他又敬过“阮咸”第五碗终有些醉意,眼见坛中无酒,遂呼酒保上酒,可喊了两遍也没见回声,便摇晃着起身高喊道:“酒保,聋了么!还不上酒!”
这时客人正多,酒保忙得晕头转向,听见喊声忙作揖赔笑:“韩公子,韩老爷,小的这耳朵白长了,多多担待,多多担待,这就上酒。”他白了酒保一眼便要坐下,忽一个趔趄险些坐倒在地。见他这模样李瑛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岂料那公子猛回过头,瞧着李瑛瑶道:“姑娘因何发笑?”“没什么。”李瑛瑶道。她本没别的意思,可这简单三字,在别人听来却另有瞧人不起之意。
那韩公子一听,立时摇晃着站起,又朝她道:“我本不想与你一般见识,可今日我同七贤饮酒,平白遭你嘲笑,若不和你论个明白,往后哪还有脸再请他们喝酒。”李瑛瑶见他说话颠三倒四,皱眉回道:“我自笑我的,干你什么事!”
陆无樊听李瑛瑶这么说,生怕二人起了争执,他这遭带师妹出来实不想惹出什么乱子,摆手叫停李瑛瑶,起身对韩公子拱手道:“这位兄台,我妹子别无他意,还请多多包涵。”韩公子摇晃着点点头道:“这位兄弟说话倒还中听。可你妹子笑都笑了,咱们还当论个明白才行。她若是笑我,自然可以,可若笑的是我这七位朋友,韩某可不答应!”
陆无樊心想:“这人喝了不少酒尽是醉话,若说笑的是你,等会你闹将起来,又怎有完!”只得扯了个谎道:“我跟妹子闲聊而笑,笑的既不是兄台,也不是兄台的朋友,还请勿要见怪。”
陆无樊本以为如此便可了事,未想那韩公子却怒道:“笑便笑了,何用这浑话搪塞我!你这么说,便是瞧不起韩某了!哼!瞧你们也是江湖中人,那好!咱们嘴上说不清,便手上论个明白。”说罢手一扬,身前的一盘蟹粉豆腐立时向陆无樊激射而来。
盘子和豆腐分量不同,一劲掷出必是盘子先到而豆腐后至。陆无樊见盘子托着豆腐一齐飞来,心知他手上用了暗劲儿,冒然去接,待盘子一入手,其中所蓄的暗劲儿便会把盘中的豆腐泼在自己身上,可若避开必又打烂东西,只得伸手使出一招以剑化掌的招数“云水沾衣”,看准来势反手贴在盘底,手臂顺势一转将力道泄去,那一盘蟹粉豆腐便被轻巧托在掌中。
那韩公子一见,摇晃着赞道:“好功夫。来,来,再试试这个。”跟着伸臂一揽,又有七八盘菜飞来。李瑛瑶见他好生无礼,抽出长剑,连削带斩,几个盘子立分为二,跟着“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李瑛瑶气道:“师兄,何必跟他客气。”众食客见这边动起手来忙都起身围观。那酒保生怕二人闹将起来,苦着脸对两边脸央求道:“韩公子,这位姑奶奶,都消消气,别伤了和气啊。”
那韩公子见李瑛瑶出剑迅捷,剑锋划过瓷盘,盘子不碎却成两半,不禁赞道:“好剑!真是好剑。”说还要再动手,陆无樊忙道:“且慢。阁下既与“七贤”为伍,志趣自不比常人。我兄妹纵有不到之处,可阁下胡乱动手也不见得高明。惊扰到旁人,怕不是贤人所为吧。”
韩公子哈哈一笑道:“你说的有些理。”跟着朝楼上众人朗声道:“诸位,多有打扰,今日诸位的酒钱都算在韩某头上,请放开了吃喝便是。”众人一听尽皆叫好,均想着既有热闹看,又有酒喝,何乐而不为。
陆无樊眉头一皱眉,心觉这公子虽无理,可这些食客只顾看热闹,不仅不劝反倒起哄,也觉恼怒。李瑛瑶却已忍不住喝道:“我便是笑你,还笑你些那狐朋狗友又怎样!”她口中的“狐朋狗友”自然指的是那七盆竹子。
未想那韩公子听她这话却不动怒,反而呵呵笑道:“你们方才若也这般说而不是敷衍了事,咱们又何必动手呢?我只是想跟二位论个明白而已。”跟着他又道:“我是个轻薄浪子,被笑笑倒没什么?可姑娘因何嘲笑我这七位朋友?还请说出个一二才是。”
李瑛瑶觉这人不可理喻,正待反唇相讥。忽听得“咚咚”声响,却是极为沉重的脚步声,随声望去,便见四人铁塔般的汉子上了楼来。
楼上众人本等着瞧韩公子的好戏,可一见这四人上楼,都不由齐刷刷瞧向他们。但见这四人身形差不多少,均是七尺多的个头,个个满脸横肉,虎背熊腰,只穿件敞怀坎肩,露着一身虬结的筋肉。四人往此一站便似堵高墙般,不细瞧实注意不到他们身后还跟着个人。
这四人立定当下,环视左右,众人忙扭脸不敢与其对视。只有那姓韩的公子似没瞧见一般,犹对李瑛瑶道:“姑娘,发什么呆?怎不答话!”
那四人中,当先一人道:“哪个是?”他这话问的却是身后之人。那人闪到身前,指着韩公子叫道:“徐堂主,就是那小子。”四人一齐瞧向韩公子,跟着并肩上前。旁人一见,齐齐闪开,立时腾出一条宽路来。
领头那人对韩公子道:“小兄弟,你就是韩翊?”韩公子这才扭头瞧向几人道:“我便是,你怎知我大名?”那人见韩翊这般无礼,脸上横肉一颤,忍道:“好,年纪轻轻有胆色,便是你伤了我铁掌帮的兄弟?”
韩翊不耐道:“我伤人无数,怎知那个铁掌帮的,我有要紧事,你且一旁稍候。”说罢又要跟李瑛瑶理论。四人一听 ,瞬时脸色铁青,他们身前那人却叫道:“好小子,昨儿才动的手,今儿个就不记得了?你是瞧见了我们铁掌帮‘龙 虎豹熊’四大堂主吓得当乌龟,要缩头缩脑了吧!”
韩翊怒道:“什么龙 虎豹熊,猫蛇猪狗的,叫你们等着,怎还聒噪不停!”楼上众人听他把龙 虎豹熊与猫蛇猪狗并列,均想这小子是不要命了,瞧这四人模样,任他们哪个上前,不都能将你撕作两截!李陆虽与他有争执,此时也不禁为他担忧。
几人闻言,立时便要发作,可那领头的伸手拦下几人,强忍怒气对韩翊道:“小子,我乃铁掌帮徐龙,你昨日伤了我帮中兄弟,现下又对我等好生无礼。可我铁掌帮纵横齐鲁数十年,向以仁义为先,你自报家门,再低头认错,我等也不难为你。”他见韩翊如此行径,猜想他定是有恃而无恐,便想先摸摸他底细。韩翊叹了口气,扭头对李瑛瑶道:“这几人非要生事,只得请姑娘稍候了,待韩某打发了他们,咱们再论个明白。”
说罢韩翊斜了几人一眼,他怎不知徐龙的意思,遂道:“昨日在含月楼被我打断狗腿的几个便是你们铁掌帮的?齐鲁之地,礼仪之邦,可怎出了你们这些人,喝花酒不给钱,还踢断了人家唱曲儿姑娘的腿,这便是你口中的仁义?你们既想找场子,还顾忌什么?只管动手就是!”
徐龙怫然变色,可瞧韩翊负手而立全然一副无畏模样,不免心中打鼓:“瞧这小子如此狂妄,莫不是真有些本事?可别一不小心折在他手里。”跟着说道:“小子,休得胡说!我铁掌帮黄帮主乃是泰山派单掌门的高徒,虽自立门户开创铁掌帮,可我帮行走江湖仍遵泰山派门规,不敢废弛,又怎会欺负一个卖唱的女子?!”
韩翊斜睨道:“泰山派又如何!便是泰山派的做出这等事来,我照样打断他们的腿。”徐龙见搬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泰山派来还震不住他,心中更是没底,可想着四人一齐对付他,又怕日后传扬出去有损铁掌帮威名,遂厉声道:“你伤我帮众在前,污我铁掌帮名声在后,如此大辱,我们四个身为堂主怎能难容你!莫说我们以多欺少,我们四人谁不修理你,都是恶气难消,你……”
话还没完,韩翊已满脸厌烦地挥手斥道:“且住,怕了就滚远些,不怕就一齐上,何必装腔作势,误我正事。”话到此处,徐龙喝道:“你既不知悔改,不教训教训你是不行了。”只听他右臂骨节“嘎嘎”作响声,显是蓄足了劲道,跟着踏步上前,挥着蒲扇般大小的手掌猛朝韩翊劈去。这哪是教训人?一看便知他是要致韩翊于死地。
但见掌来,一旁看客不由惊呼,而韩翊不闪不避,待掌到身前也挥掌相对,“嘭”的闷响,便硬接下这掌。一掌过后,韩翊岿然不动,徐龙反倒连退三步,最后一脚踏入楼板中,才止住退势。徐龙见自己这二十年的铁掌功夫竟奈何不了他,大觉心惊,急叫:“还等什么?并肩子上啊。”‘虎豹熊’三人闻言忙上前围攻。
这‘龙虎豹熊’四人虽不比秦时阮翁仲高大,可合在一起也近千斤的分量,发起狠来,纵跃之间,楼板也不知被踏裂了多少,但闻“咚咚”、“噼啪”响声不绝,又夹杂着掌风和呼喝声,端的声势浩大。
而韩翊虽被围在当中却是气定神闲,在八只手掌中来回穿梭,忽而给‘龙’一拳,忽又踢‘虎’一脚。他本风姿潇洒,这会儿长衫飞荡更显得飘逸绝尘,楼上众人见了尽皆叫好。
‘龙虎豹熊’四人拿韩翊不下出手更紧,吴豹趁他接王虎的铁掌之时,猛朝他后脑劈去。韩翊好似脑后长眼歪头避过,也不回身,左腿后蹬,正踹在他小腹上,这一脚竟将他两百斤的身子踹飞起,又借着这一脚之力,飞身击向史熊。
吴豹被一脚踹飞,眼见要摔在“七贤”中的向秀身上。陆无樊忽闪到跟前,伸手托在吴豹腰间,运力将他送了出去,“向秀”这才不至被压烂。
他见铁掌帮四人实非正道行径,虽觉韩翊举止乖张,可知他是为了一个歌女抱打不平,想到救自己的丁兰不由心生亲近。又见他如此在意这七位“朋友”便出手救下。
可那吴豹见陆无樊托了自己一掌,自然以为他与韩翊乃是一路的,不由分说便挥掌朝陆他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