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些匪人还挺会过日子的。他们在厨房旁边搭了个小棚，里面摆了五六张桌椅，平时就在这处用餐。
此时这棚子里就姬焱和寤歌两个人，两人相对而坐。
“诶，你还别说，这黑云寨的伙食不错啊！”寤歌随手擦拭了下嘴，满足得打了个饱嗝。
是挺不错的！姬焱看了看桌子上几乎空了的盘子，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难怪这人刚一开始就使劲往他碗里夹菜，原来是对自己的进食作风心知肚明啊！
看来之前在姬府，这人还是收敛着了。
“你快吃啊！我这都吃完了。”寤歌手指抬了抬，在一旁催促。
姬焱低头看了看，他面前的是一个用陶瓷制作的素白横条花纹碗具，想必是寨子里那群匪人的饭量大，所以碗口比平常的饭碗要大一倍。
而此时，这几乎可以埋得下他整张脸的大碗里，饭菜已经堆得满满，成了一座小山。
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处下口。
他用筷箸扒了扒，又顿了顿，后来干脆直接将筷箸放下，看向对面那人。
“你……”
“不好意思啊！我这实在是太饿了，没控制住。”寤歌也知道她这行为太过失礼，连忙给他解释。
“你是不是不够吃？我再让他们给你做点。”她看了旁边的空盘子一眼，连忙站起了身。
还来？
“不用，够了！”姬焱连忙拉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
手上有冰凉的触感传来，让寤歌动作一僵，她视线忍不住朝手上望去。
姬焱也察觉到自己这个动作太唐突了，立马将手放了开。
“够吃了！”他又重复说道。
语气有些许慌张。
“啊？哦！”寤歌只觉得大脑懵懵的，一时之间都不敢抬眸。
她自然也不知道对面那人其实也和她一样，眼神躲闪，耳尖微红。
“……你用膳应该慢点的！”是姬焱的声音。
“嗯。”寤歌闷闷出声，头垂得更低了。
她知道的，于仕家女子来说，她如此行径已经算得上是严重礼数不周了。
这对于出生于书香氏族，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姬焱来说，可能很失望吧！
“吃太快对胃不好！”对面又有声音响起，是那人的声音。
这话一出，让寤歌心中的郁闷之情一扫而空。
他竟然没有笑话她？！
她倏地抬头而望，眼底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你不觉得我这样，很有失礼数吗？”
姬焱认真思考了下，回道：“礼之源，起于祀神，而后扩而为人。神明于心，自礼亦可存于心。婚丧嫁娶，进官点兵，诸此大事，自然从礼。然礼重多负，礼多伤身。礼本于人，不可本末倒置。”
姬焱在这侃侃而谈，寤歌却是眨了眨眼，满脸懵圈。
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说人话！”寤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说道。
经过这一打岔，她哪还有丝毫的扭捏心态，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啥‘之乎者也’的。
姬焱：“……”
“……我的意思是说食物是用来果腹的，不用太在意进食的过程。”姬焱想了想，换了个更通俗易懂的措辞。
“早这样说多好，偏要咬文嚼字的，也不嫌累得慌！”话虽是这样说，但眼底的惊喜却是怎么都挡不住。
“姬焱，没想到你与那些舞文弄墨的迂腐之辈完全不一样啊！”寤歌眼里亮晶晶的，边说着边催促着姬焱进食，“快吃啊！等下饭菜都凉了。”
姬焱朝碗中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这人啊！真拿她没办法。
他用筷箸扒拉了一口，刚准备将饭菜送入口中，倏地又将头抬了起来，“诶，我说你对文人的看法也未免太过狭隘了吧！是谁说文人都是迂腐之辈的？像我外公作为文学泰斗，他向来的治世观点就是破除繁文缛节，以更……”
“快吃吧你！”寤歌直接从他饭碗里将一个大鸡腿拿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塞到了姬焱的嘴里。
“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她嘴上默默嘀咕。
寤歌这边将鸡腿塞在了他的嘴里就立马退了回去，徒留姬焱瞪大个眼睛，嘴巴鼓鼓地望着她。
他脸上满是震惊。
这人行为总是出乎意料，不让他反应。
“看什么看？你不是说不用在意进食过程的吗，那直接用手啃啊！多方便的。”寤歌边说着，边昂了昂下巴，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
姬焱认命地闭了闭眼，等到他再次睁眼时，嘴里的鸡腿已经被他用手取了出来。
“满意了？”他脸上颇为无奈，但嘴角却是弯的。
“嗯！还行吧。”寤歌嘴上虽是这么说，但那脸上却是笑得像花儿一样。
姬焱没说话，下一秒却是大快朵颐起来，那吃法完全是在仿照寤歌之前的进食方式。
要多迅速有多迅速，要多粗鲁有多粗鲁。
但他显然没适应这个进食速率，刚吃了两口就呛到了喉咙。
“咳咳……咳咳……，水……水……”姬焱脸呛得通红，连忙张手要茶水。
“啊？哦！”寤歌有一瞬间的恍惚，连忙将茶水倒入杯中递给了姬焱。
她刚刚完全是被姬焱这一番动作吓到了。
“不是，你刚不是还说进食太快对身体不好吗？那你还学我？”寤歌边替他捶背缓解其不适，边忍不住训斥。
“我……咳咳……我想试试！”姬焱掩嘴说道。
“这有啥好试的？别你不小心呛死了，到时你那一家子还来找我的麻烦。”嘴上说得毫不留情，但手上的动作却是明显加快了。
“你这习惯什么时候养成的？你以前不这样吧！”姬焱又咽了口水，总算是缓了过来。
“就八九年前吧！时间太长，不记得了。”
寤歌说得云淡风轻，但姬焱却是知道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八九年前，那正是她初入军营的那段时间。
看来在沂城那次，也是因为她的双目失明导致其行动不便，所以才没让他发现这事。
姬焱心里有些不好受。
“这么多年，你应该吃了不少苦吧！”这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旁边这人声音明明淡淡的，也不是啥煽情的话，但这话却犹如黑夜之中的那束流星，直接划过了她的心房。
这么多年，竟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是不是吃过太多的苦？
苦，她怎么可能没吃过？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活了二十三年，她恨过，怨过，生离死别过，九死一生过……
这一回想，她短短的这一生，竟是已经将所有的苦都尝了一遍。
她眼眶微微泛红，连忙将视线避了开来，“还好，还死不了！”
寤歌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又倏地将头转了过来。
她直面着姬焱，眼底清澈如水，毫不避讳，“所以姬焱，我不想再经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