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骑沿溪奔入深山,山路渐陡,蜿蜒狭窄,原本并辔齐驱的两骑只好分开,一前一后。
萧如雷在前,孟无情在后,之间没有保持固定的距离,因为萧如雷怒抽长鞭,虽未直击马身,口中轻叱夹着鞭梢的锐啸却使马受惊,奋蹄愈急。
孟无情凝注他纵马绝尘的孤独背影,他不停重重挥鞭似抽打一个无形仇人,而孟无情只觉他最想抽打的是自己。
他已将所有的错,所有的罪,所有的死亡,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人生过半,却必须负担这么多的错这么痛的罪这么沉的死亡,孟无情不免为他悲惜。
但孟无情始终沉默,深知当一个人逐渐体会到老的现实时,别人的关注反倒让他更烦恼。
半个时辰对奔马而言似眨眼即过,速度可以模糊时间的感知。
半个时辰后,他们的坐骑停下,前方是一道逼仄石堤,白森森地盘桓在湍急河流中,就像一条巨蛇的脊骨。
大河苍茫,怒涛汹涌,浪卷峭岸声不时震耳传来,他们胯下骏马,虽是千里挑一的稳健,到此也微显不安,非但不愿踏上那道石堤,甚至隐有退避之意。
他们无可奈何,只好翻身下马,拍拍马腹,以示安抚,手中缰绳拴在不远处的一块尖石上,正欲徒步走过石堤,突然哗啦啦一阵清亮的水响,竟有一条黑影从他们脚前的水面扑了出来。
这黑影迅急如电,体形壮硕,扑出之势,威猛至极,当然不会是什么大鱼,更非下河捕鱼的水鸟。
飞扑的黑影带起一大片水浪打湿那段河岸,幸好萧如雷与孟无情见机得快,闪躲及时,否则也要被浇成落汤鸡。
黑影凌空,似不打算脚落实地,一个鲤鱼倒穿波,身体成团,快速飞转,直向他们头顶砸来。
他们早有警觉,各自应对。
萧如雷左闪站稳,浑厚内力集于掌心,一式强劲的风雷掌迎上。
孟无情右躲腾空,来到黑影一侧,一脚重重踢了过去。
萧如雷的一式风雷掌从左击出,那黑影要避开不得不往右,正好被孟无情伺机踢中。
两人心有灵犀,配合无间,你一手我一脚,恰到好处。
被踢中的黑影厉叫,直接跌回河里。
他们虽未看清黑影的模样,但从刚才来袭的杀气以及这声厉叫中已判定是个人。
萧如雷叹道:“雪衣老人每年都会转移居所,不管他要住在何地,范围绝不出方圆十里。”
孟无情道:“我们还能找得到他么?”
萧如雷道:“每次他变更住处,必在途中留下一些非常特别的标记,只有我在内的极少数人认得出,照着这些标记走,当然找得到他。”
孟无情眼望石堤,面露愁色:“我们要找他,这条河非过不可?”
萧如雷点头:“我们在岸上迎击那人轻而易举,但走在曲折狭窄的石堤上再遇他的突袭,定将险象环生,应付起来绝非易事。”
孟无情道:“那人是什么来历,你知道么?”
萧如雷又叹了口气:“我想他应该是雪衣老人座下五个弟子之一,每次老人换了住所,都要在路上安排五道关卡,五个弟子就是金木水火土,一个负责一个关卡。”
孟无情动容:“五行?”
萧如雷苦笑:“这五行关卡,以前我们没有遇过,是因你来得凑巧,总选酷暑或严冬来拜访老人,春秋两季老人会闭关修行,不愿被打扰,便设下五个关卡想把来访者逼回。”
孟无情也苦笑:“如果事不紧急,我也不会现在来打扰。”
萧如雷朗声道:“没关系,以前你来过很多次,老人明显已对你心存好感,这次过关相见,他绝不至于生你气的。”
孟无情皱眉:“但这一关,就已这么难。”
萧如雷道:“难道你泄气了?”
孟无情笑了笑,突然一脚踏上石堤。
萧如雷大笑也紧随在后。
他们小心翼翼走到中段,水下仍无动静。
孟无情打趣道:“那人莫非睡着了?”
话未说完,三声水响,三片水浪飞激而起,三个急速旋转的球体破浪凌空,两个砸向前面的孟无情,一个直击后面的萧如雷。
这三个球体比之前黑影小了许多,他们锐眼一亮立刻发现每个球体都拉着一条闪闪发光的锁链。
他们丰富的江湖经验使他们灵机猜到这必是三个流星锤。
这三个流星锤必是那人独力同时使出,足见其武功卓然超群,力气更是大得骇人。
孟无情猛地弓背,两个流星锤正中背上长刀。
刀锋自动滑出,两个流星锤竟似遇见磁铁,牢牢吸附着随之飞去。
孟无情挺直背脊,伸手握住刀柄,刀锋斜转,流星锤顿失重心,一前一后滚落入水。
后面的萧如雷又是一记风雷掌,那个流星锤从头到尾的剧震,竟将铁链震断,激起水面更烈的浪涛。
这次虽也毫发无损,两人却都额冒冷汗。
能同时让这两人冒冷汗的情况绝不多。
孟无情惊叹:“这人莫非是鲤鱼精?水性强得异常,在如此湍急浑浊的河水里潜伏竟始终不露破绽,每次出击都不见面目,还能同时透过浪涛的阻力那么迅猛地施展三个流星锤。”
萧如雷也叹道:“雪衣老人的弟子绝非泛泛,这是我此生第一次遇到这么凶险的情况。”
他们不会就此停步,但前进的步伐已更小心谨慎,仿佛稍有差错就可能一脚踏空,坠入急流。
这次直到将登对岸,河中才有动静。
那人两次突袭皆败,也不敢妄动,竟在河中耐心等到他们要登岸时再尽力出击。
这当然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只听一阵激烈水响,那人钻出水面,水花怒溅,拍向峥嵘岸石。
这边没有那边平坦,而是陡峭非常,格局险恶,浪涛拍岸之势已足惊人,那人出击之势更可怕。
他身形又凌空飞转,前后左右寒光爆闪,无数小球锐啸着向萧如雷与孟无情激射而来。
两人猝不及防,应变却并未滞拙。
萧如雷腾身数丈,掌影翻飞,霹雳声不绝于耳。
孟无情灵巧挥刀,刀光罩身,那些小球击中尽数反弹回去。
那人狂呼,纵身又要钻下水去。
萧如雷这次绝不轻易放他逃走,连发三掌,掌掌真力蓄满,打在他身后岸石上,坚硬如铁的岸石竟轰然粉碎。
那人身法迅疾,见势骇异,赶紧折转闪避,但一只手臂已被掌力波及,鲜血淋漓,差点废了。
他现在不得不在陆地站住,终于让萧如雷与孟无情看清了面目。
他身躯庞然,站在那里就像一座森严铁塔,皮肤黧黑,头部毛发茂盛,只露出一双极小却极亮的眼睛,一条手臂软软垂下滴着血,一条手臂拖了两条铁链,链子一头是大铁球,球体满是小洞。
他们看出刚才那些小球正是从这些小洞里射出,原来这流星锤不同于江湖上的普通制式,竟暗藏精密的机簧。
今天闯关过河的若非他们这样的顶尖高手,只怕势必要性命不保。
萧如雷对他躬身作礼道:“我们已算是过了你这一关吧?请别为难,我们实在找老人有要紧事。”
那人也知道,若非他们有求于自己的师父,今天这只手臂就真的废了,再缠下去已是自取其辱,冷哼着转身投下河中。
孟无情叹道:“此人始终一言不发,长得也像怪物,我自认胆大,看他一眼也不觉毛骨悚然。”
萧如雷苦笑:“后面还有四个,你遇上后会发现此人最正常。”
XXX
两人步行穿过一片竹林一段山坳,纵使武功再高,在炎炎烈日下也已汗流浃背。
他们强撑着走出山坳,走到一段两边都是悬崖的绝岭,一片巨大阴影压在他们身上。
前面一块光可鉴人的巨岩突兀耸立,硬生生把路阻断。
萧如雷眼看这片巨岩不仅陡直如削,根本没有落足处,还非常高,加之阳光刺眼,他们要施展轻功,平地一掠而上竟非易事。
孟无情道:“两边是悬崖,前面是巨岩,这雪衣老人怎么尽选这种绝地做栖身之所?”
萧如雷道:“他不住在这种绝地,但会保证唯一通往他居所的路上满是绝地。”
孟无情笑道:“要找他,真比求神拜佛还难。你比我老,尊老爱幼是美德,且让我先掠上去探探虚实。”
老这个字从孟无情口中说出,非但不会刺激他的心伤,反倒令他倍觉可爱。
孟无情说话中已飞身掠起,好不容易到了上面,一只脚刚踩着顶沿,一团烈火裹挟浓烟就突然扑了过来。
孟无情赶紧下坠,只要慢了一分便可能引火烧身。
岂料他落回地面,那团烈火和浓烟就不见了,一点痕迹也不留,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是怎么回事?”孟无情素来见多识广,本领通天,这次也完全蒙住了:“难道我们已遇上第二关?第一关是水,第二关是火?”
萧如雷点头:“这火看样子比那水更难斗,要过去就必须一掠而上,但上去就被动,烈火浓烟可真是我们这种武林人的最大克星之一。”
说话中他猛然一掌重击岩身,巨岩一动不动,他千钧之力,浑厚真气,竟无法动其分毫,连一点凹痕裂纹都没有,仍是光亮如镜。
就算百炼精钢也承受不住他全力一击的风雷掌,这巨岩怎会比精钢还坚固?
他缩手摊开,只见掌心通红。
孟无情怔住:“怎么样?”
萧如雷咬牙,沉声说了一个字:“烫!”
孟无情眼睛瞪得更大:“烫?烫手的烫?”
萧如雷冷冷道:“这巨岩就像烙铁,我的手没被烫成焦炭总算是我缩得快。”
孟无情悚然:“上头有烈火浓烟,岩石本身又烫得要命,这一关我们该如何破解?”
萧如雷面露难色,沉吟良久。
孟无情突地拍手道:“这些关卡一个比一个刁难,但并没有明确规则,我们大可开放思维。”
这次该萧如雷满头雾水了:“你想到什么?”
孟无情诡秘轻声道:“我们可以借助他物。”
他用眼神往身后示意,萧如雷立即会意,点头微笑:“你真是机灵。”
孟无情道:“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只是在危急关头,越简单的道理,人们反而越想不通了。”
身后不远处有几棵笔直的大树,不粗不细不高不矮,孟无情飞身过去,挥刀砍断两棵,向萧如雷掷去。
萧如雷稳稳接住,斜靠在巨岩上,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浓密枝叶都燃烧起来。
孟无情又砍断一棵最小的,对准岩顶掷去,他顺势踏上树身。
因下面已有两棵大树的枝叶燃烧,浓烟滚滚,遮蔽了上头的视野,孟无情闯到岩顶时,潜伏在那里的人竟还来不及发难。
只见上头竟宽敞平坦,后面一个大洞,一座简易吊楼修筑在上。
这座吊楼四根石柱撑着竹制小屋,居高临下,远方风吹,光是看看就知道很凉爽。
楼板有一粗一细两条锁链,细锁链扣着一个大锅盖,正严丝合缝的盖着那个大洞,粗锁链穿过旁边一个小洞,显得沉甸甸,明显挂着什么东西。
楼上站着个锦衣华服的侏儒,身体虽小,却生相威猛,不仅豹头环眼,而且虬髯戟张,竟比之前河中那怪人的毛发还茂盛。
他眼见岩下浓烟滚滚,正感莫名,孟无情已踩着势如流星的树干来到。
他急忙伸开双手,一手拉动细锁链,锅盖吊起,立时一股黑烟涌出,一手拉动粗锁链,一团烈火破开黑烟,猛地朝孟无情迎面撞去。
原来这里又有严密的机簧控制。
孟无情的人竟被那团烈火吞噬,那侏儒拍手狂笑,乌鸦般尖嘎的声音叫道:“老三的河水淹不死你,老子的烈火就要烧死你。”
话声未落,笑声未绝,一道黑闪电掠过他眼前,瞬间一切都似冻结了。
他瞠目结舌,无法动弹,但楼板却突然剧烈晃动。
支撑小屋的四根石柱竟齐齐断毁,碎石四下崩散,尘雾杂着烟火弥漫,几乎不见天日。
他这才勉强回过神,矮小的身体轻盈飞起,轻功竟也不弱。
但他飞在半空,想要折身逃走,已被一双健壮有力的手抱紧。
这个人抱住他落地,原来不知何时萧如雷也登顶了。
他无法挣脱,索性破口大骂。
孟无情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顽童:“小时候老人告诉我烧火的孩子是长不高的,我当时不信,现在是不得不信了。”
这人骂道:“放屁,你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孟无情笑道:“要论本事,当然是你有本事,这烧火的本事真可谓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这人哼道:“烧不死你们,我就倒霉了,你们想怎样?”
萧如雷和孟无情饶有趣味地对视一眼,孟无情突然摸摸他的头,萧如雷一抬手竟直接把他扔了出去。
只见他弧线飞不多远,前面一棵树上呼啸来一根长鞭非常稳的接住他,把他扯进了繁枝茂叶里。
孟无情笑道:“你果然也看见了。”
萧如雷也笑:“若非看得准,我岂能不怕摔死雪衣老人的弟子?”
孟无情皱眉:“下面的岩体滚烫,这上面怎么不烫?”
萧如雷淡然:“这就和民舍内的火灶一样,灶膛卷着烈焰,灶台却不烫手。”
他们来到那个大洞前,锅盖翻到旁边已被吊楼的废墟覆没,许多碎石也掉进洞里,俯瞰这个洞,只见其竟深过露在地外的巨岩,下方火势汹汹,周遭皆是单薄的石壁,往上则有厚实的土层,构造与民舍火灶如出一辙。
孟无情道:“这个洞是天然的,火好像也是天然的,委实也是一种奇观。”
萧如雷感慨:“此君利用这些而成诡秘莫测的陷阱,不愧是雪衣老人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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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路虽也是一线绝岭,但路边树木整整齐齐,浓荫掩映间倒也清幽,若非心存提防,他们几乎要忘却尘俗。
只见前面一片突出平台,上建三五草舍,篱笆围栏,内有菜畦花圃,甚至还养了几只鸡鸭,看来和寻常农家无异。
一个女人正在轻依柴扉端着竹筛细细的拣选豆粒。
她虽钗荆裙布,却风韵犹存,置身这等清幽之地竟有几分仙气。
萧如雷和孟无情毫不迟疑,大步而去,深知她当然不是普通农妇,必定又是雪衣老人门下。
但萧如雷以前见识过雪衣老人的五大弟子,其中并无女人。
他有迷惑,表面上却不显露。
他们走到近前,微微一揖,尚未说话,女人先抬头嫣然笑道:“两位相公远道而来,满身狼狈,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请进屋暂歇。”
若在平常,男人总要避嫌,但今天他们知道这必是一道关卡,反正是非闯不可的。
何况这姑娘明眸皓齿,笑靥娇艳,语声婉转,他们即使想拒绝也怕唐突。
他们跟随女人进屋,屋内陈设简易而不单调,女人柔声道:“妾身未明,一直独居,家里随意了些,希望两位相公不嫌。”
她的话说得恰到好处,不会太隔膜,也不会太亲密,又似暗藏弦外之音。
他们都是光棍,没有娶妻,也没有与任何女人产生过微妙的感情,此刻面对她的美丽优雅、殷勤招呼,竟不觉微微的心摇神移。
绝岭之上,佳人独居,想来颇具一番况味,但他们迷离间也保持警惕。
女人给他们沏茶,姿态更显优雅,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茶好后,萧如雷端杯款饮,对面的孟无情也轻啜茶水。
江湖中人,在外行走,陌生人的茶水总要有所提防,但现在他们虽仍警惕,这方面竟毫不在意。
只因他们深知雪衣老人门下个个诡秘莫测,却绝不会用九流的卑劣手段损了师父名声。
“这茶不一般。”萧如雷细细回味着:“入口清新,如晨光里的露珠,淡香缭绕,如花丛中的凝思。我也是爱茶之人,天下茶品,幸饮过半,然而这么奇异的茶味倒是第一次尝到。”
孟无情面露陶醉,也赞叹不已:“我饮此茶的感受与你有点不同,此茶的婉柔让我如在西湖,面对迷蒙烟雨,愁肠打了个结。说不出的舒服,又说不出的忧郁。”
女人笑道:“若非内中高手,此茶再好,他也当白水糟蹋了。两位相公能共鸣此茶精髓,着实不胜之喜。”
她笑得脸上竟微显红晕,有了几分花沾雨露般的羞涩:“枯守多年,总算遇上知音,妾身以茶代酒,敬两位相公一杯。”
三人对饮后,她柔声道:“两位相公跋山涉水,肚子应该早就空了,你们先在这里消消渴,千万别见外,妾身去后厨做几样拿手好菜。”
萧如雷受宠若惊:“如此劳动姑娘,实在过意不去。”
孟无情微笑道:“叨扰了。”
女人道:“时当正午,没有两位相公,妾身也要做午饭,平常这里除我之外再无人烟,一个人吃饭何来意趣?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两位相公作伴,真是千载难逢的美事,当然该尽力款待。”
她的话仍是有些暧昧,听在光棍耳中不觉越来越醉人。
但他们猜到她这一去,必定不是真为了去做饭,而是这个关卡终于要发动了。
他们对这个关卡的真面目倒有些迫不及待。
眼看她腰肢扭动,盈盈而去,还将门合起。
此举很是可疑,他们在骤失天光的暗室里张望,孟无情道:“莫非这屋子就是关卡本身?”
萧如雷点头,两人一个掌心蓄力一个握紧刀柄,严阵以待。
不知寂静地过了多久,两人再沉得住气,也难免躁动。
孟无情猛然站起,势要破门,但萧如雷刚想跟着起身,整个屋子竟开始摇晃。
晃得最厉害的是门板,很快就直接脱落了,一片白光刺眼,一阵强风刮来,两人猝不及防,脚下已难以保持平衡,险些跌倒。
这屋子此刻赫然悬在半空,下面是深渊,两人脚底不由自主的发软发麻。
那片突出的平台上,篱笆菜畦花圃鸡鸭还在,女人却不在了,只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身材挺拔,风神俊秀,如此美的男子,同性的孟无情和萧如雷见了也颇觉夺目,几欲动心。
孟无情凝注那男子的面容,眼睛突然一亮,忍不住惊呼:“刚才的女人难道是这男子装扮的?”
萧如雷虽不认识刚才的女人,却对这男子很熟悉,这男子正是雪衣老人徒弟之一。
这男子的语声也和刚才的女人一样婉柔,一双眼睛也和刚才的女人一样清澈,全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多情的诗意,笑道:“两位相公此番恐怕要空劳跋涉了,现在若后退还可保命,再妄图前进,这屋子就会落入深渊,带着你们一起粉身碎骨。”
孟无情握刀站在门口,屋子虽已悬空,但这点距离并不致难倒他们的轻功。
这男子竟洞悉了他们的心思,笑得更愉快:“你们别想跳下来,屋子与这下面都布满机关,只要你们敢动一动脚,我保证你们整个身体从此再也动不了。”
他哈哈大笑,文秀的气质荡然无存:“你们一个是神掌,一个是神刀,可惜都不是神人。三哥的河水淹不死你们,大哥的烈火烧不死你们,我的屋子却要困死你们。”
他腰畔别着一根长鞭,原来之前将那飞天的侏儒卷入枝叶丛中也是他所为。
萧如雷和孟无情眼看他在下面得意洋洋,竟一时无话可说。
XXX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仍是原本的姿势,而下面的男子已在喂鸡浇花,看似寻常却好不惬意。
他一点不急,该急的是已入彀中的他们。
孟无情突然叹道:“左右没有树木,否则也可成一条出路。”
萧如雷苦笑:“你素来聪明绝顶,现在怎地也束手无策?”
孟无情道:“上下都有机关,左右都无出路,你叫我如何想对策?”
萧如雷肃容道:“或许只有一种对策。”
孟无情讶然:“什么对策?”
萧如雷一字字沉声道:“拼死一搏。”
孟无情也肃容,却闭上了嘴。
萧如雷道:“我知道你绝不愿放弃,宁死也不肯放弃。”
孟无情点头,猛地挥刀跃下。
男子耳闻风声,也不看一眼,只冷笑道:“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孟无情前脚才离门槛,仍在屋中的萧如雷就满眼寒芒,四面墙壁、顶梁地板都在剧烈震动,无数暗器从中射出。
萧如雷只得一面迅急后退,也跟着脱身屋外,一面不停挥掌,但暗器如狂风骤雨,漫天爆射,他全力以风雷掌抗击护体,竟不能再施展轻功,空落落的身体笔直往深渊坠下。
孟无情见状,想救却自顾不暇。
他处在半空,然而距离有限,身法已老,难以扭转,只得眼看着萧如雷落向深渊。
何况他身体也在漫天暗器的笼罩下,勉强挥刀不致受伤,落地时却必将触发新的凶险机关。
这男子往山道闪避,笑声不绝:“你们的命那么不值钱?怎地一点也不珍惜?好好的生路不选,硬要直扑黄泉。”
孟无情已不抱任何希望,想不到自己竟要死在别人的机关暗器下而非正大光明的武力对决,这样的死对江湖人实在有些不光彩。
他索性闭眼,脚尖终于点地,但四周寂寂,连风声也没了。
他忍不住睁眼,足下却突然一失,整个人急速坠落。
XXX
高空两条粗实的铁链随风晃荡,这男子望之瞠目结舌。
正是这两条铁链将木屋吊了起来,现在机关尽启,暗器尽发,木屋居然整个炸裂。
但铁链上并不完全是空的。
只见一个人猴子般挂着一根铁链上,灵巧地荡过来落在他面前,伸手抢先按了嵌于岩石里的机括,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才落地的孟无情掉进地面展开的洞内。
“二哥,你……”他俊美容颜竟气得有些变形:“你干嘛?为什么要救他?”
这人语声冷淡,仿佛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感情:“师父决定见他们。”
这男子讶然:“师父不是在闭关么?”
这人道:“师父知道最近的江湖暗潮汹涌,如何能安心修行?”
这男子道:“师父也知道他们今天会来求见?”
这人道:“他们一个是中原最大镖局的总局主萧如雷,一个是崛起不久备受瞩目的黑闪电孟无情,你我陪伴师父久居山中,与世隔绝,但这两个名字也该听过。”
这男子面色骤变:“当然听过,师父就对我们提及多次,能被师父提及一次的名字已非同小可,若是多次,必定深得他老人家的尊敬。”
这人道:“你刚才对他们却一点也不尊敬,反倒差点害死他们。”
这男子立刻窘红了脸,嗫嚅道:“还好二哥出手及时,按下这个地洞的机括,若由我按下另一个机括,乱箭齐发,岂不铸成大错,悔之莫及?”
这人道:“现在老四在下面接应孟无情,而坠下悬崖的萧局主已被我救到崖壁的一个洞中,老四会先把他带下去。你不用太内疚,五行关卡本是师父设置,你也不知他们来历,只是尽责罢了。”
这男子垂头道:“多谢二哥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