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太妃娄昭君今年不过48岁,却已是儿孙绕膝。长子高澄结婚后,她将府里的事情全都交给长媳元仲华打理,自己乐得清闲。
几年前丈夫高欢去世后,娄昭君就有些后悔让自己太闲了。虽然高欢在世时,也总是东奔西走,没几日呆在家里,但她的一颗心总挂着丈夫,不会觉得空落落的。
这几天,娄昭君总觉得有些烦闷,胃口也不好。今天高澄的四子与五子过来,太妃看到吃饭像只小猛虎一样的高延宗,觉得乐呵,不知不觉多吃了几口。
因为高延宗还没有发蒙,娄昭君打算让这个孙儿留下来多陪她一会。
另一个孙儿高孝瓘要练武,向祖母告辞后,他正要出门,有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
娄昭君看清来人,疑惑地问道:“二郎?你怎么来了?”
高洋看了一眼身前的小孩,惊叹道:“这是大兄家的孩子?一年没见都认不出来了。”
高洋一把将高孝瓘抱起,颠了颠,对母亲道:“家家(南北朝时期对母亲的称呼),我没事,就是想您了!”
娄昭君嗔道:“你现在是京畿大都督,怎么还这样任性?”
高洋将侄儿搂在怀里,坐在母亲对面的榻上,看到屋里还有一个小胖子,调笑道:“大兄家的孩子都长得俊,这孩子怎地这么胖,跟我一样丑?”
高延宗听到有人说他丑,跳起来叉腰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像我这样力气大、胆子大的人才能当将军。”
高洋哈哈大笑,“这孩子像我!家家,我那两个孩子都没意思,要不我拿小的跟大兄换一个?”
娄昭君摆了摆手,“孩子哪有随便换的。”
“我也想有个好看的孩子撑撑门面啊,反正大兄有六个儿子,他自己都记不住”,高洋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高孝瓘,啧啧称赞道:“这孩子长得像个仙童一样,谁看了不喜欢?”
高洋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侄儿的脸,问道:“怎么不说话?不喜欢二叔?”
“四兄胆子小,有次我放炮仗,他都吓哭了”,高延宗说完,抓起桌上的桃子咬了一口。
“哦?那你胆子大,敢不敢跟二叔走?”
“有什么不敢的?二叔还能吃了我不成?”
高洋哈哈大笑,翘起大拇指赞道:“好,虎父无犬子!我就喜欢胆子大的。”
娄昭君看到他怀里的高孝瓘吓得脸色煞白,心疼地道:“你喜欢胆子大的,就把好看的那个放下,不要吓坏了他。”
高洋闻言,看到怀里的侄儿脸色惨白,也觉得无趣,将高孝瓘放到地上,又朝高延宗招了招手。小胖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栽到他二叔的怀里。高洋乐得哈哈大笑。
娄昭君朝高孝瓘挥了挥手,“你去练武吧”。四郎连忙告辞出去。
他的身后,高洋疑惑道:“大兄这孩子像个小女娘似的,能练武吗?”
娄昭君解释道:“就是因为这孩子胆子小,你大兄特意找了人来教他练武,听说是杨大眼的儿子。”
“杨大眼的三个儿子不是去梁国了吗?”
“他的继室元氏生下过一个遗腹子,……”,娄昭君解释了一句,皱了皱眉道:“他家的事情说起来话就长了。侯尼干(高洋鲜卑名),你跟我说实话,邺城是不是出事了?”
高洋苦笑道:“什么都瞒不住家家,是大兄出事了。”
娄昭君觉得心口像压上了大石般难受,“你说清楚,你大兄出什么事了?等等,来人。”
等高延宗被人抱出去后,娄昭君这才稳了稳心神,让高洋接着说。
在高洋向母亲讲述大兄被刺身亡的经过时,高孝瓘回房换好衣服,往练武场走去。
可能因为高澄被高欢棍棒教育的原因,他对自己的六个儿子管教得都不是很严,甚至可以说有些宠溺。
次子高孝珩更喜文学,高澄就只要求他学会基本的弓马技能,不用像长子高孝瑜、三子高孝琬那样文武兼修。又因为次子喜欢音律和绘画,高澄出重金聘请名家教授儿子。据说高孝珩在墙壁上画的苍鹰,连鸟雀都不敢靠近。
当然,高澄最疼爱的还是嫡子高孝琬。只要是高孝琬想要的东西,高澄没有不答应的。
高孝瓘因为生母不详,府中下人难免捧高踩低,日子久了,他就变成了一个闷葫芦。
因为与嫡子高孝琬同岁,高孝瓘是在嫡母身边养大的。虽然元仲华很关心这个庶子,但她忙于俗务,不可能事事关心。高澄每次来元仲华这边,也更喜欢逗弄性格活泼的三子,难免忽略性格沉闷的四子。
旁观父亲一家人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高孝瓘虽然羡慕,但从不试图参与,因为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其中的一分子。直到高欢去世后,高澄带他去见了马氏,母子相认。在马氏面前,他才稍微话多了一点。
今天听到祖母和二叔的对话,高孝瓘这才知道教自己习武的师傅是阿耶(南北朝时期对父亲的称呼)特意请来的。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出身卑贱,所以不配跟三位哥哥一起练习弓马。原来一直是他误会了阿耶。
高孝瓘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他下定决心道:“阿耶,我会好好练武的,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可是当小孝瓘看到醉醺醺的杨师傅,就像被扎破的皮球,一下就泄了气。
教授几位哥哥弓马武艺的是一位退伍的千夫长,非常严厉,每天都会过来督查,哥哥们稍有松懈就会被罚。杨师傅十天里面却有七八天醉醺醺的,也不怎么管他。
高孝瓘走过去,向杨师傅鞠躬请安。
酒糟鼻子、发髻散乱、穿着邋遢的杨宽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让徒儿自己练习。
想了一下,高孝瓘先打了一遍杨师傅教的长拳*,再接着站桩。
往常站桩他只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今天高孝瓘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哪怕腿肚子开始抽筋,满头大汗,高孝瓘牙关紧咬,努力坚持。
“啪”,一直闭着眼,倚在旗杆上的杨师傅忽然睁开眼睛,走过来在徒弟的背上拍了一下,高孝瓘再也坚持不下去,脸朝下摔倒。
就在高孝瓘以为自己这次会摔个鼻青脸肿的时候,忽然感到一股大力吸住他的背部,将他拉了起来。
“我老杨为了酒钱收了个笨徒弟,只有脸好看点,可不能摔破相咯”,杨宽摇摇头,拿起腰间挂着的葫芦,喝了一口,挂回腰间,背着手正准备继续回去打盹。
高孝瓘鼓起勇气问道:“杨师傅,您真的是杨大眼将军的儿子吗?我听说他可以飞。”
杨宽继续往前走,“还没学会走路就想飞?”
高孝瓘在后面小跑着追赶,“杨师傅,我知道要循序渐进的。但您也说了我比较笨,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像杨将军那样武功盖世。”
杨宽站住,嘿嘿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握了握拳头,高孝瓘抬头看向杨宽,坚定地道:“我想当祖父那样的将军,保家卫民。我知道杨师傅很厉害,但如果再怎么努力都学不会您教的功夫,我想跟兄长他们一起学普通的武功。”
杨宽现在全靠渤海王府给的一点束脩买酒喝,自然不想丢了这唯一的徒弟,少不得要糊弄糊弄。他转了转眼珠子,斥道:“什么普通的武功?武功就是武功,不分普通和特殊。而且你兄长他们学的难道我不会?”
“那杨师傅就教我兄长他们学的那些好不好?我虽然笨,但是很能吃苦的。”
“你兄长他们学的是外家功夫”,杨宽摇了摇头,“我会的可是内家功夫。你真的要学那些?”
高孝瓘重重地点了点头。
恭王府俯视图
“行吧,那你每天先绕着王府跑三圈,再来这里站桩,一炷香即可。恩,再打六遍长拳,先坚持一个月吧。一个月后,我再教你别的。”
“好,不过,……”
“不过什么?你年纪小,做不到也可以理解,那就……”
“杨师傅,今天我跑完三圈后,要不要再站一炷香的桩?”
其实杨宽只是随口说的顺序,不过对上这么认真的徒弟,他只好继续糊弄:“这个啊,今天就不用了吧,明天按顺序就行。你去吧。”
看到傻徒弟跑远的背影,杨宽摇了摇头,“酒钱不好赚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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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红桦 南北朝时期拳术发展简考,文史探源,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