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林九接回鹿欣,在整顿好晚饭后,他单坐在椅子上,孤独涌上心头。
这段日子让他怀念起和黎安纠缠的几个晚上,即便当时的自己那么狼狈,可还是有莫名其妙的欲望在追赶他。这是爱吧。
他决定要去警局一趟。
即使没和任何人透露过这个想法,但他的冲动和不安还是出卖了他——林九在门口徘徊已久了,费尽心思在找一个出门的理由。
“死现充,赶紧爆炸吧……”
鹿欣不怀好意的咒骂撞进他的耳朵里。他不明白全部的意思,但一听就知道不是好话。不仅是“爆炸”,从鹿欣的白眼里也看得出来。
“你……你要和我一起去吗?”他问(但这只是他的一句客套话,对于一个第三者的介入,他绝对是一万个不愿意)。
“你是说正事还是什么?”
“正事?你是说村子的那件事吗?”
一阵沉默过后,鹿欣拔腿往卧室里走:“……算了!你自己去!”
他一直不明白鹿欣的愤怒从何而来,就像是莫名其妙诞生的那样,和自己与她的相识一样充满巧合与未知。
车行驶在路上,林九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真是奇怪,比什么都要奇怪!”林九心想着,这不是他第一次为猜不透的心思困顿了,上一次是黎安,是她捉摸不定的殷勤。他好像看到了鹿欣以前的模样——在遇到自己前的沉默寡言的模样。对周围的一切都表达出愤世嫉俗的态度,根本让人提不起喜欢。
是与黎安的爱情让她无形中回归到了从前的样子?……这之间看着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系!从而显得这个结论是有多么荒谬!
可如果呢?
“如果这个结论,同所有阴晴未定的心思一样存在发生的可能性……”
车才只开了一半的路程,还有很多的时间留给他思索不同的可能。他于是在默认了这种假设成立的情况下继续剖析下去:他人的爱情让她回归沉默,是出于嫉妒?冷落?还是……
他想到什么东西,一惊,不慎猛踩了一脚油门,身体跟着车朝前猛冲而去,花了好久时间才平复下心情。
从刚才那段“濒临死亡的危险遭遇”中,他找到了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正常!非常正常!无法逃避的孤独而已,换做林九自己也会得到同样的苦楚!
在错觉的催眠下,驾车的时间被急剧缩短了,警局近在眼前。
下了车,他故作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在楼下的角落里,透过窗户朝里面看了看,随后给黎安打了个电话。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把自己引到一条巷子中。他们借这条巷子逃离警局,好像逃脱了同警局拴在一起的那件烦心事。如今成了两个脚上没有套枷锁的自由人,只需要担心自己尚未满足的快乐。
黎安说接下来没有工作,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带来的快乐更多了?林九心想。
林九看着小吃街的路灯,觉得已经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已经喝醉了一回,一个月前的所有梦幻一拥而上。
“真是奇怪。”黎安开口,说的是这几天经历的这件棘手的事情。
林九知道她在说什么,即便是讨厌这件烦人的事情本身,但出于对她的怜悯,他依旧掩藏不快,做出了回答:“是!从头到尾都很奇怪……不,奇妙。”
他在最后改了一个词,是因为他仔细地花时间回顾这一切,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当中还是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的——就比如令他再一次尝到与黎安平等对话的机会,以“犯罪嫌疑人”这样奇怪的身份(不管了),在“准男友”这个绝对善的基础上,又加上了“犯罪”,这个象征着绝对的恶的词汇,这为他带来很多刺激感,只不过刺激感全都用于消除当时的恐惧了。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可惜。
于是为了回报这份刺激感对他的恩情,他嘴里的“奇怪”变成了奇妙。
黎安笑出声来,把头靠在林九的肩旁。他的肩膀感到了远比一个头更沉的重量,当中多少有点精神的包袱。他们几乎是快步赶到公园,因为嘈杂的小吃街容不下两颗平静的心。只有双脚被允许是躁动的,剩下的都是诗意的寂静。
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很奇怪,他设想中的感情理应是有未来的,但现在林九苟且到看不见任何东西,有何不可的呢?他即甘愿拜倒在腐朽的充盈感下,也为她的静默无形中的强大力量而惊讶。
这是爱?他回想着,并非毫无经验。但与曾经的感觉不同(这让我们留到后面再提)。他像是被拴上项链牵着走……不!不该把这说得这么狼狈:有谁愿意为自己的快乐找狼狈的说法!随后他渐渐确信,能把这种莫名而生的感觉跟黎安剥离开——也就是说,黎安的有无可能并不是决定性因素。他只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缺少某些东西。
这是怎样的一个特殊的时期?是带着罪恶感与仇恨,是扛起新的不可抗拒之责任,是情感极度压抑的三年。只有这三种事件,这三个都令人难以忍受的重压的踩踏共同降临时,紧实的土壤才能激起暗藏在体内的爱情的种子想要冲破种皮的欲望。
这能与一切隔绝开,不可否认的!他第二次看不到父亲(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奇迹),平日以来,这个折磨人的男人一直活在自己的大脑中,他是一个令林九无时不憎恨的恶的象征,并给自己降下了不可医治的精神诅咒:他必须要为某些事情承担起责任,这份罪令是独立于任何束缚外的枷锁,他怎样都只能活动在某个局限性的空间内。
在这样的狭窄空间里能有什么自由可言?他的脑袋里全都是错误和补过。平凡的事情都能被认作折磨对待!
他最该感谢黎安的地方,不与她的肉体有关,但绝对与她的身份挂钩:警探。他狡猾地想要借用这份“正义”的力量来肃清自己心中有关父亲的一切罪恶,且卓有成效!只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坠入爱河)罢了。
“警”带来的精神上的安全感要远比卡在腰间的手枪与警棍要强。即便在对待鬼神时,黎安展现出的是不输于任何人的平凡之惧色,但这不能抹除她乐意于探寻所有真相的伟大精神:这才是激情的来源。
且从她的灵魂中,林九貌似能汲取到一股力量。这股力量,自打在上一卷林九与黎安的对话中就被感知到了。力量是一种不可言说的东西,除与墒同样的“看不见,摸不着”之外,它更具有直观性的能量。
每当说起这件事时,林九都想起注射剂——一个很形象的描述力量的比喻。注射剂中全是亮色的液体,而他知道里面正藏匿着无穷无尽的精力。黎安正是把手中的注射剂交给了他。一记肾上腺素。
正义的激情化作激流,勇敢地驱逐他心中所有残存的阴影,在黑夜里交给他一片白天。“原来太阳是这样!”精神的他如此感叹道。
是的,跟爱情之岛用铁锁桥连接在一起的数个新世界一同向他展开,他甘愿迷醉也情有可原,谁不会呢?旁观者而言,当这一切事实都被道述清楚了,那还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一切都只能说明林九的短浅罢了。
我想说的是——我刚才所说正是他的心理活动。人人都爱明知故犯,突如其来的感情不是人生的抉择,不是一道非黑即白的选择题。他二十多岁,不在此时挥霍,难道要在而立之年去感受青春的气息?
他的青春太困窘了,大半生都被那个巨大的错误遮盖着,新苗从未体会过成长的味道,难道还能压抑住比常人更为强烈的勃发的欲望?他所积蓄的所有青春激情都在喷涌,仅仅在这一刻。
所以一切的青涩和脸红都一气儿冒出,弄得他像个不食人间情味的孩子。这变相说明一点:他的精神没有成长,像是没吃到东西的发育不良的孩子,年龄比自己低的孩子都要比自己壮硕。林九的爱情之精神处在濒死状态,这让他展现出的孩子气的羞涩要更为明显。
黎安的爱如同寒冬中温暖的舍,他敲了敲门,迎面被暖气与鼻息围裹。
聊的差不多了,也让我们翻一面看看——黎安是为何喜欢上林九?
要想知道,让一个平日里我行我素的人去观察他人,甚至还在观察中心生情思,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是出于那一个瞬间?她表示不知道。甚至有可能是在第一面:当时的林九正露诚恳姿态,恳求黎安能从宽处理因为监控而被认为犯罪嫌疑人的鹿欣。这场面看着狼狈至极,但也成为如今黎安回忆的重要片段,唯一的原因是“它是第一次”。
数字能很宽泛,也能很精确。宽泛让人联想起其计量物件的庞大或众多,总归是要回归到“宏伟”一词上(这并不是我们要谈的)。精确,譬如第一、第二……这几个有着象征寓意的东西。也可以是一个恒定不变的3月25日。虽然所有的时间与其计量方式都由人一手创造,但现代人总会甚至爱上遗忘历史——于是这些时间都成为伟大的神的创造。而一切与这时间契合的东西,顺理成章地受到神的眷顾。
神的眷顾!无数文学家、哲学家朝思暮想的无价之宝,况且它的存在是多么特殊——那个特殊的日子,可能一星期、一年才发生一次……也或许就只有一次,不会再发生!这种特殊又助长了人们对其奇妙力量的无理由信服。
这种信服会被“理性学者”成为“形而上的”,要被摒弃。愚蠢的他们因此摒弃了体味人间情感的一把万能钥匙——他们都将为这把钥匙所能打开的大门后的瑰丽景观而恼怒并嫉妒。
言归正传,正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时间,带着特殊的幸福和眷顾,悄悄然在黎安的梦中出现了不止一次。“是上天在暗中提示自己什么?”每次因为这件事情而惊醒的黎安坐在床头,每一次都红透了脸。
与其从她三番五次的主动邀请和勾引说明是她操控了感情的火苗,不如说是她的梦,一种更为神秘,同时也消除了全部主观的东西。正是这一个个巧合的梦编织起感情。
看上去,两人在提到这段感情第一时间想到的东西并无太大关联。可从中有一点是绝对契合的:面对这所有概率极低的巧合相乘所得的两人相爱的结果,他们并不恐慌于一切都来自“偶然”,而是更加珍惜一切。这是一个往日难以言说的命题——也往往就是在这些绝大多数由性格决定的问题上,能达成共识是比磨合更为珍贵的东西。
讲到这里,两人头靠着头,先是林九扭过头来,他们充满热情地拥抱,然后相吻。
在最不该被打断的时刻,手机响了。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颤,口水拉成丝分担在身上。
她带着极度尴尬的笑容扭过头去,接起了电话。
可等她一回头,神情就大变了样。林九从中揣测出不祥之兆。
“怎么了?”
“是医院的护士打来的,说杜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