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学校一年一度的乒乓球大赛拉开帷幕。
校园面积不大，布置也零零散散。教学楼前矗立着一根高大的升旗杆，鲜艳的五星红旗随风飘扬。旗杆一侧是两块方形花池，砖砌的矮栏被不常修剪的冬青掩住，花池里面不种花，一边摆放着一个乒乓球台，红砖铺满了地面，雨后的青苔常年生长旺盛。花池外围稀疏种着几棵柳树，柳树下摆放圆形石凳。
乒乓球对于这里的孩子们来说是最因地制宜的运动，只要一方小小的球桌——球台可以是石板搭成的，球网可以用横放的砖头代替——男孩子们就可以挥汗如雨，成为运动场上大放异彩的体育健将。
学校里的男生们个个都爱极了这项运动，每每课间，都会迫不及待地从书桌里掏出球拍和球，争先恐后地涌向球桌，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林致年级的男生抢得最为激烈，常常老师下课的话音刚刚落地，他们已经在楼下拉开阵势了。
学校为了表现出对于此次乒乓球大赛的重视，所有体育课的项目都变成了乒乓球普及。虽说是普及，但只能说是懂的越懂，不懂的继续抓瞎。这样的体育课成了乒乓球爱好者们的集训场和无感者们的聊天茶话会。林致属于两者之间——拍子挥累了就找个角落跟小姐妹聊天，看着哪个球桌上人少了她就又去挥两把，用秦楒的话说就是：哪儿都有她。
这一轮林致在球桌旁边凑热闹。班里的两个男生正打得有来有往。左边一个腾空狠狠扣球，乒乓球弹过去高高跃起，右边同学迅速拉开距离，惊险回球，场面胶着。林致看不出来其中技术玄妙，她眼里只有一只黄色的宠物球左右飞驰，配上触拍的清脆响声，很像奶奶的织布机，她觉得，像一只梭子穿梭于五彩斑斓的细线之间，在左右手之间流畅轮换，每换一次，紧接着拉一次翻头，发出“噔——”的一声，干脆利索。两边同学交战回合不息不止，林致看多了觉得有些无聊，正想转身的那一秒，右侧同学没有接住对面来的一记擦边球，败下阵来。乒乓球滚到林致的脚边，她弯腰去捡。在林致捡球的时候，球台上右侧的同学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新球，两人又继续战斗了起来。林致一起身，右侧同学的球拍不偏不倚挥在了林致的脑袋上，闷声一响，重重一击，两个打球的同学吓得将球拍扔在了一边赶紧过来看她。
林致一只手握着刚刚捡起来的乒乓球，一只手捂着刚刚被敲疼的脑袋，怒从心头起。理智在愤怒面前变得不堪一击。林致一个反手就将手里的乒乓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目露凶光，瞪着赶来赔礼道歉的两人，下一秒林致就会劈头盖脸地痛骂他们一顿。可巧不巧，林致摔球被经过的班主任看了个正着。如今的场面是，两个委屈巴巴的小男生快要被林致的阵仗吓尿了，而她像街头巷尾得理不饶人的怨妇，一个塑料乒乓球摔出了锅碗瓢盆的气势，紧接着该是拧着那个不争气的丈夫和儿子的耳朵一通棍棒教育，通常这样的人最后被冠以一个驰名古今的外号——母老虎或母夜叉。
“林致！你干嘛呢！”班主任大喝一声。
林致的愤怒之火被这一声怒喝一下子浇灭了气焰，头上隐隐作痛。场面吓坏了众人，场内唯一的活物是班主任因气愤而瞪圆的眼睛和刚刚被摔在地上不停滚动的乒乓球。
“林致，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摔乒乓球？！”班主任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校园里，林致知自己无理，低下了头。众人的目光将她的脸灼伤她的脸颊，鼻头一酸，泪水涌入眼眶。
“不能哭。”林致心里想。那只捂着痛处的手已经发酸，但她现在一动也不能动，羞愤使她逃避，委屈令其怯懦。
见林致不说话，围上来的同学越来越多，班主任最后看了林致一眼，命令她说：“把乒乓球捡回来！”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师走后，秦楒连忙上前，双手搭在林致的肩膀上，问：“你没事吧？”
“没事。”林致低着头朝着乒乓球的方向走去，佝偻着身子，趁蹲下去捡球的时机抹了一把眼泪。
佯装无事。
只要她表现得足够自然，就不会有人感觉到她的难堪。林致心中这么想。她红着眼睛假装落落大方，拉住秦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将乒乓球放在球桌上，步伐僵硬地离开。
自这回起，林致沉默了好几天。秦楒找她聊天，她都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样子。
“怎么啦？看你这两天都不怎么想说话？还为上次班主任说你的事不高兴呢？”秦楒问。
林致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眼皮抬也不抬一下，气息弱弱地说道：“赵老师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你这么些天不高兴就因为这个啊？”秦楒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不是因为老师的当众教训，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被打了还被骂，她在乎的竟然是赵老师会不会讨厌她。
“不会的。赵老师平常对你多好呀！别想那么多了哈。”
林致枕着的那条手臂支起来，撑着头。她现在像一只刚刚被捡回家的流浪小狗，眼眶湿润，仿佛在说：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可以相信你吗？
秦楒郑重地点点头。
“下节没有课，改成乒乓球赛了，去看吗？”
“不去。没心情。”
“这样啊，那可惜了。第一场是咱们年级的，段陈安啦、常子见啦、林睿可啦都会去打一轮，对了，2班那个康泽好像也去。”
“等等，去去去。教室里太无聊。”
“呦呦呦，这是哪尊大佛的名讳把我们姑奶奶请去啦？”秦楒打趣她。
“别墨迹了，快走快走。”林致推着秦楒向楼下走去。
此时楼下的人已经像发现蜂蜜的蚂蚁大军一般，乌泱乌泱涌向一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