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549年八月十一日,大将军高澄遇刺后的第三天,东魏皇帝元善见终于从囚禁他的含章堂中走了出来。他先去探望了好久不见的皇后,两个人抱着小女儿,既喜且悲。
喜的是劫后重逢,悲的是命运不由自己决定。
高皇后倚在夫君的怀中,低语道:“陛下,二哥与妾是同胞孪生,感情深厚。现在他接管了宫城的护卫,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你也别再惹大哥生气了,好吗?”
元善见怜惜地抚摸了一下皇后消瘦的脸庞,安慰道:“你好好养身体,别想这么多,外面的事情有我呢。”
高皇后是个贤惠的女人,只比元善见小一岁。两个人朝夕相处了十五年。元善见敬她爱她,却不信她。
从皇后那里出来后,元善见来到昭阳殿,一个人坐在榻上胡思乱想。他昨天收到消息:“高澄已死”。所以高洋才会将他放出来,可怜皇后还以为这位大都督是看在兄妹情份上。
“这是天意啊!高澄死了,天助我元家夺回江山!”
元善见踌躇满志,想象着明天上朝后,高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
没了高澄,一个23岁的京畿大都督,何德何能?
我要夺回自己的权力,重现高祖孝文帝的盛世!
我要让群臣拜服,让百姓称颂!
当然,我是个仁慈的皇帝,看在高洋是皇后孪生哥哥的份上,我会饶他一命。但高澄的几个狗崽子一定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就在元善见胡思乱想的时候,内侍进来禀告:“京畿大都督高洋求见陛下。”
“他来做什么?求饶吗?”
虽然有些不解,但现在还不能得罪高洋,元善见让内侍赶快请大都督进来。
可没等元善见开口,外面就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一身戎装的高洋站到了台阶下方。
在高洋的两侧,两百名全副武装的铁甲武士,分为两队进入昭阳殿。
领头的百夫长一声令下,两队甲兵同时转身,两两相对。又一声令下,他们面无表情地用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彷佛一声令下,就会拔刀砍人。
高洋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单膝跪下道:“臣身着铠甲,不能全礼,还请陛下赎罪。此来拜见陛下,只因臣有家事,需去晋阳,请陛下准行。”
元善见看到殿外黑压压的甲兵,半晌说不出话。高洋抬头冷冷地看向皇帝。
旁边的内侍轻咳了一声,元善见清醒过来,连忙道:“准奏。”
高洋起身,拱手离去,那两百铁甲武士也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出了昭阳殿。
这一行人穿过殿外的甲士方阵,犹如刀锋劈开水面。
元善见颓然地坐下,哀叹道:“高洋跋扈更甚高澄,我命不久矣!”
此时的元善见还不知道自己盼望着的朝会已经不可能召开了。
高洋在邺都只留下太尉高岳、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子如与吏部尚书杨喑三人打理朝政。他带进宫的八千甲兵继续驻守在皇宫内外,监视元善见。
其他的官员呢?原来高洋直接让所有的勋贵朝官都跟着他北上晋阳。这可真算得上是釜底抽薪,不留余地!
跟在队伍里的高阳王元斌暗自叫苦不迭。
三天前的晚上,高洋离开后,他本想找几个宗室兄弟商量对策,却发现整条长街都有甲士把守戒严,高洋完全不给他们这些人串联的机会。
就在元斌抬头张望的时候,队伍前面一点的济阴王元晖业转过头往后看,两个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元斌看到族叔镇定的目光,冷静了下来,微微点了点头。元晖业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又转过头去。
邺都与晋阳相隔六百多里,要穿过太行山脉。自从东魏国从洛阳迁都到邺城后,两地之间往来频繁。为了方便交通,官道上每隔30里就有一座驿站,寻常的驿夫一天可以走六个驿站。
这次出行虽然有很多文官,但没有家眷。勋贵朝官们裹在骑兵队伍里,速度比驿夫稍慢一些,五天后才抵达晋阳城。
高家在晋阳经营了二十多年,势力深厚,无人可以撼动。但高家有势力,不代表高洋有势力。晋阳城里住着很多跟随过高欢打天下的元老旧臣,他们连高澄都不服,何况高洋。
望着晋阳城墙上迎风招展的“高”字大旗,高洋心中埋藏已久的野心瞬间膨胀。大哥已经死了,高家的一切都将由他高洋继承!
渤海太妃娄昭君一辈子生了六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很多庶子庶女。嫡长子高澄又生了六个儿子,三个女儿。次子高洋此时也有两子一女。
娄太妃虽然喜欢孩子,但年纪大了,惧怕吵闹,所以她每天只见两个孙儿。
昨天是高澄的嫡长女带着同母弟高孝琬拜见祖母,今天轮到四郎高孝瓘和他五岁的弟弟高延宗。以往都是由两个孩子的ru母带他们过去拜见祖母,丁氏离开后,自然是由新来的婢女接替了她的职责。
朝霞与白露是两姊妹,姐姐朝霞13岁,妹妹白露12岁,家里贫穷,养不活她们,这才被卖到渤海王府。
(注:南北朝时期没有姐姐这个称呼,用的是姊妹的姊字。但因为乳母也是称呼姊姊,这里再用会显得混乱,所以选用姐姐)
这里的渤海王是指高澄的父亲高欢。高澄被封齐王后,虽然马上就让府里的人改了称呼,换了牌匾,但晋阳城里的老百姓还是习惯称呼高府为渤海王府。
高欢治军严明,唯才是举,而且关心民间疾苦,留意农桑。娄昭君性情宽厚,遵从俭约,行事果断。两人在晋阳百姓中的威望极高。所以朝霞姊妹不但不怨恨父母,反而感激他们将自己卖到渤海王府。
朝霞和白露这两个名字自然不是本名。进府时,管事让她们随意挑选两个“雨”字头的字。朝霞选了“霞”字,白露选了“露”字。
管事随意取了这两个名字,刚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朝霞与白露都是转瞬即逝,不好,不好啊!罢了,等你们有了主人,会给你们改名字的。”
两姊妹其实挺喜欢这两个名字,高孝瓘又不讲究这些的,就没有再改。
朝霞勤快,几天的功夫就将四郎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比以前亮堂不少。白露手巧,每天换着花样给四郎扎羊角发髻。小孝瓘很容易就被这两姊妹收买了。
今天一早醒来,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叫道:“白露姐姐,你来帮我梳头。咦,今天的褶衣怎么不一样?朝霞姐姐,你快起床,去祖母那里不能迟到。”
朝霞早就起床了,她赶紧过来一边帮小孝瓘穿衣服,一边道:“小郎君,我们可担不起姐姐这称呼,你还是直接叫我们名字吧。白露,快来帮小郎君梳头。”
“好吧,朝霞,我喜欢这个名字。白露也好听”,四郎看到朝霞在帮自己佩戴玉佩,眨了眨眼,问道:“我一定要带玉佩吗?等会还要练武,很容易摔碎。”
“小郎君不用担心。练武有专门的衣服。等会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会将玉佩收好的。”
高孝瓘以前都是穿窄袖紧身的褶衣,方便练武,这还是他第一次穿广袖宽袍的褶衣。他房间里没有穿衣铜镜,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虽然两个婢女连声称赞“小郎君俊逸”,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这时,住在隔壁的五郎已经冲了进来,看到跟往日不一样的四哥,他挠了挠头,“四哥怎么变了个样子?”
听弟弟这么说,四郎更别扭了,想要重新换回原来的衣服。五郎却是个急躁的性子,催促道:“四哥,快走,我饿了。”
他也不等四郎答应就往外跑。高延宗的乳母在后面大喊:“五郎君,别跑,等等我。”
四郎无奈,只好快步追上已经跑出去的五弟,牵住他的小手,停下来等五弟的乳母和朝霞。
高延宗甩不开四哥的手,看着气喘吁吁追上来的乳母,抱怨道:“真慢,我回头就让姨娘换了你。四哥,我们走!”
高孝瓘看到朝霞已经跟了出来,这才牵着五弟的手往祖母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