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贤妻（四）
“啪——”不用想都知道是牛老汉拍了桌子，筷子弹飞出去打在了牛老大媳妇头上，她捂着额头不敢吱声，满屋子只有牛老汉的声音在嗡嗡嗡响：“老子还没死了你就要分家，你给我识相点，给你个台阶就赶紧下了，别给脸不要脸。”
“有我在你就别想分家，是不是那个不下蛋的母鸡又对你说什么了，牛老二你要搞清楚，爹娘之恩大过天，别说让你吃鸡头，让你去死你都得去。”老太婆在家一向是嚣张惯了，由不得别人对她吹胡子瞪眼睛。
哪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可以。
“就是，阿良你这就是不孝，被村里人知道是要赶出村子的。”牛安勇在边上阴戳戳地补刀，他有两个儿子，人丁兴旺，在家说话有底气，整个牛家以后都是他的。
牛安良有什么资格跟跟他说话，他打心底是瞧不上自己这个弟弟的。
牛大嫂缓过来后飞快地给自己夹了块肉：“以后你们一房还要我的两个儿子给你摔盆子送终呢。”
是的，在牛家村，女娃子是不能捧灵位的。
“我死都死了，还管谁给我捧灵位？就你两儿子脑满肥肠，白送我我都不要。”小小年纪口出恶言，长大了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人，指望他们给自己捧灵位，不如烧香拜佛求神保佑自己长命百岁。
一屋子的人没人把他的话当真，一个个鄙夷的看着他，他刚欲走，瞥到牛大嫂嘴边讽刺的笑，随即一手端碗一手抓起勺子在桌面一扫。
“哗啦啦——”碗勺盆碎了一地，汤水溅在了双胞胎的衣服上，得亏几个人反应快，遮住了脸庞，不然大家可以不用洗脸了。
“牛安良你疯了吗？”牛老汉看着一地的汤汁碎屑，“逆子！畜生！”带着褶子的手指颤巍巍地点着他，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我们吃不到，你们也别想吃。”牛安良突然痞痞地笑出声，然后猛地收回笑容：“不分家也好，以后，你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这俩兔崽子做什么，我的女儿就做什么。还有你，”虎目瞪着牛大嫂：“再让我的英子帮你洗衣服，我就撕了它，我倒要看是你的衣服多，还是我撕的快。”
“哇我的肉——我的肉没了——”双胞胎被二叔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住了，后知后觉地看到了自己掉在地上的饭碗，粳米饭里混着碎片泥土，已是不能吃了。
要不怎么说老实人发火最可怕呢，牛老二默不吭声地活了这么多年，忍到今日已是极限。
当忍则忍，能忍则忍，忍无可忍，毋须再忍。
他对牛老汉的指责视而不见，径直往自己妻儿所在的屋里去，啪的关上房门。
牛大嫂愣愣地坐在那里，显然是被吓得还没回过神来。
“这个天杀的畜生啊，”牛老太婆开始发疯了，周围人家推开窗子朝着牛家看了过来，端着饭碗喋喋不休地交头接耳，老牛家真是造孽，摊上这么个婆子。
“早知道他没良心，当初生他的时候就该一把溺死在马桶里，”老太婆坐在地上撒泼，边上的老头子摸出个烟斗嘎达嘎达想抽烟，“还有他那个不下蛋的母鸡，就是她撺掇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破烂货当我的儿媳妇，弄得我家就没个好日子，她怎么还不死，死了也腾地儿啊……”
两个小的已经被赶回了屋子，老太婆骂了一刻钟还不停歇：“她就是个勾人的狐狸精，勾得我儿没了魂，就得找个道士来收了她……”老太婆的声音又尖又利，声音传扬出去，周围的几户人家都听到了，更别说一墙之隔的牛老二。
“背着我的时候她都是这么说你的？”牛安良拿了鸡肉进来却没吃，看着虚弱的妻子哄着被吵醒的孩子。
她闻言也不说话。
倒是牛小英赤着小脚走到他边上，怯生生地说：“早上洗衣服的时候奶奶从背后把我推下河，我的衣服都湿掉了。”
他一惊。
女儿不会说谎，牛安良知道，他一把抱起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看着她的脚上被磨出的水泡，想碰又顾念着孩子大了，就把孩子放到床上靠着她阿娘，把床尾的小桌子搬到妻儿面前，又一样一样的把饭和肉、腌菜端过来放好，夹起一大块肉放在女儿碗里，好在牛大嫂是个吃货，鸡肉炖的刚刚好，滑嫩鲜香：“吃饭，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有阿爹在，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牛安勇狠狠地塞了一口饭，咔吱咔吱地嚼着鸡脖子，‘她们敢打我女儿一下，我就在两个男娃身上打回来，敢不给我女儿吃饱饭，那就全家都别想吃。’
牛小英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往后几天牛家难得一片安宁，安宁的有些诡异，以至于村里人怀疑牛家是不是都吃错药了。
否则就牛家老太婆那个脾气，牛老二一家得过得了安生日子？
其实也不尽然，牛尚文和牛尚武两个小子年纪小吃了痛不长记性，没过几天就仗着身板壮实抢过牛小英的吃食，那是牛安良上山时爬树得来的鸟蛋，烤熟了香得人直流口水。
这事回头被牛安良知道了，他拿着竹条满院子追，把那俩兔崽子好一顿胖揍，牛老大一家心疼的不行，牛老太婆看到孙子被打转身拎起扫把就想上前抡。
老实人是不能欺负的，一旦爆发，就很难消火，这不他直接夺过老娘手里的扫把啪的往地上一摔一跺脚，给它来了个五马分尸。
牛老大倒是想从侧方包抄攻击以解心头之恨，被牛老二察觉后一脚踹在了腰子上，疼得那个叫刻骨铭心直抽抽，差点没把他当场送走。
也不想想牛老二都能上后山打猎了，膀大腰圆，有的是蛮力，身手是一般村民可比的么。要不是老二一房人都忠厚老实，牛家指不定是谁当家做主呢。
嗯？你说不孝？
架空权利再好吃好喝地供着两个老的，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谁能说不孝？
不过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
牛老太婆在牛家耀武扬威了几十年，哪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她在等待时机，而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清早村里特有的钟声响起，各家各户的当家人齐聚祠堂，商量十年一次的大事——祭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