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贤妻（三）
“阿娘，我回来了。”牛小英踟蹰着推门进来，小手攥着衣角，不想让阿娘看到她湿掉的衣裳。
但是湿掉的衣裳又怎能在短短的一刻钟变干呢。
“回来啦。累了吧。”良子媳妇卧在床上休息，她刚生完孩子没几日，脸色还有些苍白。
英子知道，阿娘生了妹妹，奶奶看阿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骂阿娘是不会下蛋的老母亲，明明阿娘生了两个孩子。就因为她不是男娃，妹妹不是男娃。
几乎要脱口而出说没事，想到刚才在河边又被奶奶骂了，心底的委屈又无力地涌了上来，“有一点……”
“刚到娘跟前来，阿娘的英子能干懂事，小小年纪就能洗衣服，”等到小姑娘走到眼前，“衣裳怎么湿了？”
“不，不小心弄的。”是奶奶推下去的。
推得可用力了，好疼啊。
良子媳妇抿嘴摸了摸她的额头，愧疚地垂下眼：“是阿娘没用，没能把你生成男娃。”哪怕英子不说，她也知道，定是洗衣服的时候被欺负了。
身边小被子裹着的孩子秀气的打了个哈欠。
“妹妹真好看，她今天乖吗？”不管奶奶怎么凶，阿娘对自己是极好的，她还没出月子，不能掉眼泪，也不能难过，铃医特意交待的。于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良子媳妇看着女儿换衣裳：“乖，和你小时候一样乖，吃了就睡，不吵不闹，等妹妹再大点，你就能抱她了，你可是她的姐姐呢。”
“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一个男子从外头进来，身形高大虎背熊腰，只因刚从外头回来，头上肩上还沾着草叶，英子乖巧地上前为他拿掉。
“媳妇儿，我回来了，”他第一眼看向床上的女子，温柔地憨笑，又摸摸身旁小姑娘的头，“真是爹的小棉袄，看爹带回来了什么？”拎起捆得结实的山鸡：“是山鸡，晚上有好吃的了，爹是不是很厉害？”
“嗯，”小姑娘闷闷的应了一声。
“怎么了闺女，不高兴么？”摸着女儿有些冰凉的小手，“手怎么这么凉？”
“没有。”英子心里清楚，阿爹抓到的山鸡，最后……
“哟，我直接进来了，没事吧？”一个身材微胖的妇女直接进了屋子：“小叔今日收获蛮好呀。”
此人是牛安良大哥牛安勇的媳妇：“大嫂。”
被唤作大嫂的女人随意应了一声，眼睛直直地看着山鸡：“这鸡估摸着有一斤多，山鸡养不活，今儿就杀掉吃了，我这就去烧水。”然后也不打招呼直接拎起山鸡往外头走。
牛安良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自说自话的进屋出屋。
大哥和大嫂一家一直看不起自己，连进屋都不打招呼，拿起东西更是理所当然，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额这也省得我来杀鸡去毛了……”牛安良不自在地脱下打猎穿的脏衣裳，英子早就拿了干净的衣裳在边上等着了。
没人回答他的话，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牛安良想着方才笑得眯了眼的大嫂，看着眼前低头的闺女和一言不发的媳妇，知道她们在这个家受了很多委屈。“……我去劈柴”他也沉默了，低头走了出去。
走到柴火堆旁，分家的念头又渐渐浮现。
“别这么对你爹，你晓得你爹疼你。”妇人看着不说话的女儿，待她走到床边，拉住她的小手。
“我晓得，只是有一点点不开心，”坐在床边靠在阿娘的肩头上：“就一点点。”
拍拍小姑娘孱弱的肩膀：“脱了鞋陪阿娘睡会儿。”
牛小英窝在阿娘的身旁，悄悄地闭上眼。
阿娘的鞋子大，不合脚磨得她的脚，好疼。
牛家村的傍晚是喧嚣忙碌的，村民们干完活从田间归家，孩童在家等着开饭，伴随着袅袅炊烟，一家齐聚一堂。
然而不是每家都是这样。
比如牛家。
牛大嫂殷勤地端着半桶粳米饭和一大碗鸡汤，笑嘻嘻地对着床上躺着的弟妹说：“弟妹，你看你身子不好，我就给你们把晚饭端过来了，你们趁热吃啊。”敷衍完这句之后就急匆匆往外头走，牛老二是出了名的穷，他这屋就这么点大，屁个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半大儿子吃穷老子，上首还有两个老的，走得慢了就吃不到肉了。
出门的时候与外头走进来的牛安良打了个照面，她也不打招呼直接走了。
牛安良一声大嫂喊了个寂寞。
关上门看到女儿正在盛饭，他隐约知道了。
抿嘴拿起木勺舀了舀鸡汤，捞出了鸡头鸡屁股鸡爪子。
牛小英默不作声地从角落摸出一个瓦缸，夹出些腌菜放到缺了口子的小碗里。
哪怕山鸡是牛安良打来的，他的妻儿还是吃不到肉。
英子闷不吭声地吃饭，眼泪静静地落在饭上，给没有味道的粳米加了点滋味。
牛安良火上心头，“吃什么吃，”麻利地拿起一个空碗，气冲冲地走向勉强称之为大堂的地方。
饭桌上，牛安勇的两个孩子香喷喷地啃着大鸡腿，四个大人，每个人的碗里都有大肉。看着汤盆里还剩的几块肉，他直接往自己的汤碗里勺。
“哎，这是我们的肉，你们的不是给你们了嘛。”牛大嫂急急拦着他。
“鸡头鸡屁股？你要吃给你吃。”本不想跟她计较，一见她的双下巴就怒火中烧，他的媳妇卧床休养没肉吃，她倒是吃的比他还胖。
“谁要吃那些腌臜东西，”脱口而出的话引来牛安良的瞪视，她第一反应求助婆婆，在这个家就没有婆婆治不了的人。
果不其然牛老太婆把筷子一扔，直接点着老二的鼻子开骂：“吃什么吃，一窝子的赔钱货有汤喝就不错了，还想吃肉，想屁吃呢。”
牛安良直接气笑了，也不想跟老娘吵，直接看向自个儿老爹：“爹，你也觉得我们只配吃鸡屁股？”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说他只配吃鸡屁股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你舀两块肉就回屋去。”
“这是我打的山鸡，我和我女儿怎么就不能上饭桌？”两老偏心他是知道的，这一次，他厌了。
“不下蛋的母鸡生的赔钱货不能吃肉。”两个双胞胎孩子在边上叫着：“她们反正长大了要卖钱给我们娶媳妇的。”
年纪不大，刻薄的嘴脸倒是十足十的学了他们娘。
牛安良忍住了甩他们两个刮子的冲动，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忽而冷静下来，朝着牛老汉开口：“爹，分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