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遇卿（一）
“啪”“啪”地几声响，火星儿从火苗顶端迸发出来，殷红的火焰在土灶中跳动，照耀着昏暗的厨房，映在赵蛮的眼底。
“什么时候回来的？”封卿在边上等锅烧热。
“今日清晨，”赵蛮的眼睛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将鸡蛋在碗边一磕一掰，金黄色的蛋液流向锅里，伴随着“磁”的声响，鸡蛋在油锅里迅速泛起，它的边缘像浪花般翻涌起来。封卿撒上一点点盐巴，熟练地将蛋翻面，洁白柔嫩的蛋清和金灿灿的蛋黄犹如花朵盛开在眼前，厨房里溢出温馨的香味，赵蛮许久没有闻到过了。
“吃吧，”封卿端着两碗面放到桌上，翻涌的热气扑面而来，白嫩的面条上卧着青翠的菜和金黄的煎蛋，锅里煨着鸽子汤，香气缭绕，熏得赵蛮的眼睛红了。
两个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多的食不言寝不语。
封卿用筷子挑起面条，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还回去吗？”
赵蛮噗地笑了一声：“我这不是被家里赶出来后投奔你了么，哪还回得去？”
封卿点头：“那就好。”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
赵蛮忍不出又笑出了声，埋首大口大口地吃面，一时之间厨房里只有哧溜哧溜的声音。
饭后赵蛮把碗清洗干净，走到外屋抱着自己的小箱子对封卿说：“这就是我的全部家产了，你会嫌弃我么？”
封卿看着他脸上的疤：“我可以退货吗？”
“不可以，”赵蛮自顾自地把自己的箱子放到封卿的房间里：“没有送货地址，概不退还。”
封卿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捏紧放松，后知后觉地懊恼了一下，别扭地抠自己的袖口。
赵蛮看着他觉得可爱极了：“你收留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可要对我好点哦。”
封卿迟疑地点点头，换来了赵蛮不满的瞪视，耳朵悄悄泛了红。
——
“百年前前朝动乱，倾国的开国皇帝揭竿而起，推翻了暴政，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度，然天网恢恢，极少数前朝余孽趁乱逃脱，投靠南方的羌族部落，意图重整旗鼓。”
许是时节到了，大家都趁着天气好在田里忙活，这日店铺里没有什么客人，陈晓棉他们偷得浮生半日闲。
靳奇一边磕着花生米一边说着书：“羌族的首领也不是傻子，前朝的余孽逃到部落中投靠他们，他们并没有十分接纳，更别说帮助他们打仗。当时的将领得尽民心，成为皇帝是众心所向，羌族首领怎么会在对方士气正强的时候触霉头，是担心日子太舒坦想被灭族吗？”
就像靳奇说的，倾国刚建国不久，四周势力蠢蠢欲动，圣祖皇帝是个明主更是个雄主，一手方天画戟所向披靡，震慑四方，压得边境抬不起头。
或许是忙着征战沙场，圣祖皇帝只得二子，他牢记前朝的教训，亲自教导两位皇子帝王之术和兵法之道，皇子及冠之后被封为太子和凛王，后来成为下一任皇帝和镇国亲王。
圣祖皇帝年轻时征战沙场，老年时病痛不断，驾崩的时候不过五十来岁。那日举国哀伤山河悲恸，百花凋零，整整下了三日的雪。
“观望百年，边境势力不安于室，羌族私下里动作不断，倾国与之仅数里之遥，风声很快传到了京城。四皇子瑾王主动请缨，接下了讨伐羌族的战事。”
高白好心给他续了一杯茶。
靳奇砸吧着嘴：“要说羌族那些蛮夷之人最是难对付，这一仗打了五年，据说下月派人来议和，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和亲公主。”
高白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怎么不直接收了那个部落？”
“你以为部落很小吗？羌族虽然被称为部落，但是绵延千里，哪是那么好收的。”好在环境不利于人繁衍，部落人数不多，兵力不足倾国的四分之一。
只敢小打小闹，大的战争耗不起。
恶劣的环境对他们的生存繁衍带来了阻碍，却也妨碍了倾国将士的进攻，在外围受伤的将士不知凡几。
“看朝廷是战得和，旁的不说，瑾王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说的也是。”高白对这个王爷很是好奇，听说是个奇怪的人，朝中人对他褒贬不一，有些人赞扬他天资聪颖能力卓绝，有些人说他脾气古怪性情难测。
裴律撑着下巴在一旁小憩，听他们在耳边叽叽喳喳也不恼，像个安详的老爷爷。
——
“左边，右边，对，就是那里。”
“到底是那里？”
“那里，对，你别乱动啊。”
片刻后，终于满意了：“好了。”
“终于好了。”
封卿早早备好水，等着屋顶上的人下来。
他的屋子是早年在这打猎的猎户留下来的，七年前村民把他赶出了村子，他虽有短刀但只可防身不能杀人，无处可去，他想到了和赵蛮小时候烤鸟蛋的屋子，就带着自己的包裹来到这里，拼着孱弱的身子一点点地修缮它，慢慢地将它变成自己的家。
然后在这里，等着赵蛮回来。
前些日子阴雨绵绵，赵蛮看到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时候心疼坏了，这不，天一转晴就抱着茅草爬上了屋顶。
将编织好的茅草铺在两侧主面，再从下向上铺出脊梁形成雨水导向，压得厚实才能冬暖夏凉。
封卿在下头看着，思绪随着风渐渐飘远。
对了，当初为什么会走上那条路呢？
“老爷子，家里就这么点银钱，交上去了日子怎么过？”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七年前征兵的文书下来，年满十五岁的少年被应召入伍，一家一个，赵蛮刚到这个年纪。赵有才听了媳妇的耳边风，不愿为儿子交银子，在他看来，上战场不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再说他还有个儿子，聪儿会为他养老送终死后供奉香火，大儿子生来反骨，对这个家有不满之心，送到军营能眼不见为净。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封卿知道上了战场的人，少有全须全尾的回来的，就想带着他逃离村子。
他虽是赵家村的人，但他不姓赵，他的娘亲是赵家土生土长的人，爹娘死后守着他们留下来的屋子，村里人对他的存在从不在意。
可是赵有才不一样，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心狠手辣的混子，甜言蜜语哄得赵蛮他娘带着银子嫁给他，一过门就翻脸不认人，磋磨自己的媳妇和儿子。赵蛮他娘太实诚不会哄男人，须知男人是要骗的，这不，后娶的赵老太太就哄得他眉开眼笑连长子都不要了。
赵有才怎么能让赵蛮跑了呢，他跑了，就得他自个儿顶上这个名额了，他舍不得银子，更舍不得自己十岁的小儿子，就带着他那帮混混兄弟追了赵蛮封卿好几天。
赵蛮活着回来，他一定很失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