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归来(四)
“今天的货看着不错啊。”老板翻了翻,“你做的东西就是细致,给,我们说好的价钱。”
“谢谢老板。”像他这样零售物件,很少有卖家愿意收。
“封卿你做的太少了,你的东西在我这总是不够卖,我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被她们叨叨。”老板是个一脸横肉的女子,对着他说话倒是难得的温柔。
“东西多了,就不稀奇了。”同样的东西多了,稀罕的人就少了。
“你这身子……”老板看着他单薄的身板,说不出熬夜赶工多做些的话。
“不碍事了,大夫说这几年将养着不错,只要喝些温补的药就行。”
“何苦一个人这么熬呢?”作为合作了多年的老朋友,老板对他是有些了解的。
封卿也是个苦命人。
“习惯了,我走了。”与其说是习惯了,不如说是无事可做。
“哎,下次再送些好东西来,对了,”她想起什么拉着他的衣角走到一旁:“我都忘了,这是送肉来的胡屠户顺带给的,你也知道我们楼里有长期供应猪肉禽肉的人,偶尔会送些小东西,这鸽子就是送的,没什么肉,还不够我一顿塞牙缝的,不过伤的厉害眼见着活不长了,你带回去熬个汤,养人的。”
一只快死的鸽子没什么肉卖不了几个钱,她顺手就送给他了。
偶尔有屠户送这种小猎物,她看到了就会顺手拦下来。倒不会特意为他留意或者保留,如果那天刚巧碰到就给他,他没来的话她就自个儿烤了炖了作夜宵。
他接过,“谢谢。”
她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拉着人多说话了:“快回去吧,晚了路不好走。”
封卿长得眉清目秀,目光清正,楼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因为在他的眼里,他们是一样的,和外面的人没什么不同。听说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只看了孩子一眼就去了,他爹又是个爱妻如命的,没过几年也走了,一出生就是小病缠身的他,可以说是奶奶带大的。后来,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封卿怀里揣着碎银子,手上拎着篮子慢悠悠地回了村子。
村子里有人看到他往后山去,却鲜少有人和他打招呼。
别看他病恹恹的,下手贼狠。村里的二流子们看到他就腿软。
‘炖个鸽子汤,再炒个菜,今日的菜已是极好了。’封卿靠着树休息了一会儿,‘今日买到了一本之前没找到的竹编集,想来会有新的样子,做一些出来过几天带给老板。’
走走停停地来到后山木屋,发现篱笆的门被打开了一半。
他轻笑:“傲雪傲霜又不听话了,”手指刚触碰到门,心脏突然在胸膛内强烈的震颤,脑袋里嗡了一声一片空白,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奇怪的失而复得的预感。
在这一刻,他的嘴唇无意识地抿紧,下颚骨微微紧绷,指尖在止不住颤抖。
感觉像是经历了万水千山的漫长时间,实则不过一瞬,他缓缓抬眼,推开半拢的门,目之所及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比他还高半个头,再看,是那熟悉的轮廓,只是脸上多了道疤,眉宇间的英气更胜从前。
高了。
里面的人看到他也是一愣。
七年的时间,上天对他仿佛格外怜爱,岁月不曾在他脸上停留痕迹。
他依旧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如同七年前那般。
黄昏在他略微苍白的脸上染上橙黄,也在自己的脸上刻下沧桑。他突然有些害怕,眼前人依旧清秀俊朗,霞光静静地浸没在他清澈的眼底,而他自己却饱经风霜,经年累月的征战沙场,留下满身吹不散的硝烟。
近乡情怯的酸涩涌上心头,他闭了闭眼,默默为自己打气,迈着第一次上沙场时勇往直前的步子,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五官渐渐清晰,封卿手里的篮子掉落在地,却不说话。
此刻心跳如擂的又何止一人。
院子里的人一点点地走向他,靠近他,轻轻拥住他,把头埋在他瘦弱的肩膀上,贪婪地闻着怀中人身上淡淡的竹香。
一时间两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清晰无比,渐渐和自己的心跳声重合。
“我回来了,封卿。”他说。
——
“回首今年,也算风调雨顺。”
“年头才过了一半,回首什么!”看了一眼说话人的成果,顿时一言难尽:“高白,你指望我把你的菜杆子包进馄饨里头吗?你是在为难我。”
高白低头看了一眼,自认还不错。
殷不识作为这个店里最刚正不阿的人,他看了之后评价了一句:“老板娘说得还是太委婉了。”
焱笑着接过他手中的菜刀,把店里的包裹单子给他:“我来吧。”
高白笑嘻嘻地朝她笑:“还是焱姐最好,”感受到老板娘凶狠的目光:“我去送货,这就去。”呜呼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也。
陈晓棉最近发现了一个商机,县城的驿站太远了,送货时间长,货物从驿站到大伙儿手上至少得五六日。
不然也不会有那句歌词: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她也是个体恤员工(?)的老板,驿站刚好离铺子不远,天气好的时候高白吃过饭就架着马车将附近的邻居的货物包裹带回来,送到他们手上,三天去一趟的频率。
大的贵重的物件一般人会找镖局托送,他们接的都是小物件,东西不多,大家一起行动的话一个傍晚就能送完。
反正过了午时店里就没多少生意,陈晓棉和焱就在店里收拾铺子,下午偶尔出去逛逛,高明和高白轮流去拿货。
当然拿货送货是收中转的费用的,城里的人有的为了早点收到异乡亲朋好友的东西,自愿与店铺签订契约。
收到的货物大家一起送往各家各户,最后得到的报酬按件计算,高白两兄弟多拿一成,焱一一记在账本上,月底公示给大家看。
不是每日都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天气不好的时候五个人就窝在铺子里打麻 将。
是的,陈晓棉将麻 将复刻了过来。
不过她是个玩麻将的菜鸟,只会最简单的吃碰胡杠,花牌什么的一律不会,更别说番多少番了,她自己都玩不明白,更别指望她能教会店里的麻友们。
麻将本就是华夏古人发明的博弈游戏,在倾国也受到了店里的大家好评。
没有赌注的麻将是不刺激的,于是他们设了一文钱的赌注,图个热闹。
开心就好,玩得认真了就变成赌钱了,陈晓棉将这点牢牢控制住。
要不怎么说麻将是消遣神器呢,下雨天慕名到店里来玩的人越来越多,陈晓棉在店里备上茶水瓜果卖给客人,同时严格控制赌注,以至于后来逸家馄饨被大家笑称为一文钱店铺。
鉴于人数众多,衙门的人还上门来查看是不是开设了赌馆,陈晓棉借着和裴律靳奇的势设立了“一文钱”、“赢家付茶水钱”、“准时散场”等规矩,一下午玩下来就两壶茶水钱的赢资,不伤和气不伤家财更不伤身,可谓是店铺和客官的双赢。
在陈晓棉看不到的地方,裴律被自家姐夫拉去谈过话。
县令:“这是聚众赌博,理应封店。”
裴律声色不动:“倾国人人皆知饮酒伤身赌博丧志,青楼和赌场变少了吗?风月场所醉生梦死的人、赌场输尽家财倾家荡产的人、沉迷酗酒惶惶不可终日的人,没有了吗?还是有。只要有哪个心思,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们。”他从架子上取下一则卷宗,是上个月斗蛐蛐引发的打架案,捕快接到报案马不停蹄跑到那里时,现场一片狼藉,守卫巡逻的士兵们都来不及阻止。
可见是拦不住的。
“堵不如疏,既然阻止不了,那就控制他们。关于逸家馄饨,老板娘他们虽然是我的朋友,但是我不会以权谋私,在我派人严密观察之后,发现像店里那样的玩法是安全的,他们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快乐得到了满足,精力得到了宣泄,花费的茶水瓜果钱又吃进了肚子里,每个人都没有损失,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在他走后,县令对他的话深思熟虑了一番,后来对县城的管辖要求做出了新的调整。
这是陈晓棉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