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天
今天是倒计时第15天,冬梅一早起床就又坐在了窗前的桌子前对着信纸发呆。冬梅觉得这几天的时间过得有点快,发现只剩下最后半个月的时间,冬梅的心有了一丝不舍和害怕。她纠结的是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她害怕疼,割脉她害怕下手时疼;跳崖她怕砸地时疼;上吊、跳溪她怕窒息挣扎时的痛苦,她想过吃安 眠 药烧炭,是不是没有痛苦,她不知道哪种方式可以让自己不知不觉中离开的。
让她感觉更不安的是,自己怎么就没有了当时下决心时的那种决绝。想到半个月以后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她开始有了犹疑。此刻,她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说说她的倒计时,说说她实施倒计时的心情和感受,再说说她现在恐惧和犹疑。冬梅在纸上写下了第三个愿望,找老板娘说她的倒计时。她相信老板娘肯定能懂她的,起码不会大惊小怪,不会同情泛滥,能安安静静的听她说。只是今天又是周六,从昨天傍晚开始,民宿的人就渐渐的多了起来。冬梅想这两天老板娘她们又要忙了,她的第三个愿望,只能留待下周了。
昨天跟老板娘她们聊天,冬梅才知道,原来老板娘才小自己一岁,可是看起来像是比自己小了十来岁。可能是身材的关系吧,自从生完孩子,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着了魔似的膨胀,就算喝水都长肉。她试过很多种减肥方法,喝过减肥茶、吃过减 肥 药、打过减肥针、做过减肥推拿,还试过抽脂等,反正广告上的减肥方法她都试了个遍。每次刚开始见效确实又快又好,虽然过程有点痛苦,但看到自己真的瘦了,还是是会觉得所受的苦都是值得,但是过后反弹也很快,而且每次都还会超越以前,她就开始后悔。后来她再也没有信心了,也不想再折腾了,就放弃了这项改造运动。当不想动,或是想满足自己口欲的时候,只能自我安慰式的告诉自己,人胖有时是跟基因有关系,她就属于家族胖,她母亲走得早,她不知道,但大姐,二姐都是胖子,所以她也只好认命了。
老板娘一米六七的身高,体重却五十公斤还不到,不管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很飘逸,能穿出少女的味道。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衣架子,比如老板娘,还比如她,只是她们的区别一个是少女,一个是贵妇。她只有一米五六的身材,体重却有七十多公斤,穿什么衣服都显得很富态,一看就像富婆,虽然她并不是富婆,但人们眼中的她就是富婆。所以她经常跟别人开玩笑说,我样子已经长好了,就等钱来找我了。不过虽然她的小蛮腰没了,但她傲人的双乳,却越发的傲人,羡煞很多人的。在她为自己的体重沮丧时,也会想想自己身上还有令人羡慕的地方,便能带给她一些安慰。
杨比老板娘大五岁,身高跟老板娘差不多高,但比老板娘结实很多。冬梅在想,杨的房间里是不是有健身器之类的,感觉她应该是有做运动的,能感觉到她身上的肌肉。在知道了她跟老板娘的关系之后,冬梅也跟着老板娘叫她杨了,杨姐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了,这时再去看杨,感觉杨就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杨干活是全能型的,农活、家务活、烧菜做饭,以及水电工什么的,她一个人全给担当了。只要她在,她从来不让老板娘下手,说粗活应该由男人来干,女人只要好好享受和分享男人的劳动成果就好。所以刚来民宿的人,会把杨误会成民宿的服务员。平时人不多,民宿的活她一个人全包揽了,一到周末或者节假日,人多的时候,她会临时找两个阿姨帮忙收拾。
杨从小就喜欢独来独往,从她懂事开始,她就觉得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虽然她自己并不觉得,但她知道人们都是用异样的目光看她。而这种目光中包含了两种歧视,一个是因为她是她妈妈在路边捡的,二是她的中性打扮,在那么个小山村,显得特别的扎眼。在她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一个男孩欺负一个女孩,她看不过眼,上去帮那个女孩打抱不平,并把那个男孩狠揍了一顿,被打的那个男孩见自己打不过她,便很不忿的哭着骂她阴阳人,说她男不男,女不女的,不是正常人。还说她是野种,路边货,是没人要的东西,是因为她不是正常人,才会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所抛弃的。杨回家问永芳,阴阳人是什么意思,野种又是什么意思?永芳心疼的搂着她说,那些都是骂人的脏话,没有什么意义的。你只要记得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很爱你就可以了,他们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你跟他们一样是一个有人爱的孩子,一个懂事、聪明的孩子,他们可以看不起你,但你一定要看得起自己。所以,那些对你有恶意的人,你不需要搭理,就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做你想做的人,妈妈爱你,所以一定会支持你,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自那次以后,杨在学校里都会尽量的避开同学,课间的时候,她会找一个没人的角落,一个人看天、看云,或者看书,不被打扰才是她最渴望的。好在她学习好,很招老师的喜爱。
虽然她没有什么朋友,但她并不觉得孤独,因为她有一个爱她的妈妈和几只喜欢追着她跑的狗。她也只有跟自己妈妈和她们家的狗呆在一起的时候是最自在,最开心的。所以一放学,她就会第一时间冲出教室,往家跑。老师曾经跟永芳说过,说杨性格有点孤僻。但永芳知道,杨跟她在一起时,是一个开朗、快乐的孩子,只是她不喜欢跟那些用有色眼光看她的人待在一起。她也不想杨被那些无知的人所伤害,她无法封了别人口,但她支持杨选择避开他们。
杨一个人也觉得每天过得很充实。每天放学,她就带着她们家的几条狗,满山跑,这时这个世界就剩下她、身后的几只狗和满山的精灵,她不知道那些精灵都藏在哪里,但她能感应到它们的善意,它们是欢迎她和她的狗狗们的,它们也参与她和狗狗们的追逐,只是没有显现而已。所以,每当杨一进山,她就觉得她的世界变大了,脱离了俗世后她的世界更充实的,并且充满神秘感,而那些精灵就像是在跟她玩捉迷藏,有很多秘密在等待着她去一一发现。
这座山对于杨来说,就像是一本刚刚打开的书,不管她怎么努力的翻阅,好像也无法翻到最后一页,就因为永远翻不到的最后一页,更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也给了她更大动力。每天她都能在山上发现一些新的东西,或者发现一些新的变化,虽然那些变化很小、很小,也能带给她欣喜和乐趣。在大自然面前,杨一直觉得自己很渺小,她就像是其中的一棵小草,很努力的打开自己、舒展自己,吸取着阳光、雨水。小草从来不需要勉强自己长成参天大树,只要无拘无束的成长,成不成才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随心过好每一天。她也是这么过的,一进山,她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有的只是轻快的脚步和无忧的心。
杨十岁的那一年,有一次在连续几天暴雨过后,杨带着她们家的狗又上山去了,因为这雨下了好几天,把杨和狗狗们都快憋坏了。她们像往常一样跑到后山腰的时候,她们家的狗爸爸突然对着一堆枯树枝狂吠,杨好奇的过去拨开那些烂树枝,发现树枝后面藏着一个洞口,她们家的狗还没等她开声,便迫不及待的、嗖得一下全跑进了山洞,并在里边欢快的叫着。杨虽然有点害怕,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无名的坟洞,里边是不是有尸骨?但她的好奇心终于还是战胜了她的恐惧,她也跟着钻进了这个山洞。
在进了山洞后,杨才知道什么叫另有洞天之说了。洞口虽然小,但洞却不小,而且还是很宽阔的。山洞里边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还有一张大大的石床。她发现这个山洞的时候,她总觉得,这里是曾经住过人的,但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还相信这里应该是发生过故事,而且还是一个不一般的故事。她这么一想,这个山洞也因为曾经的故事而突然就变得生气勃勃了。她很好奇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对情侣?如果是一对情侣,他们是来这里幽会呢?还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见不得人,才来这里私会呢?洞口很小,只够一个人钻进去,她想,这个洞的主人之所以不把洞口挖大了,就是为了好隐藏,是不想被人发现吧。
头一天她进去的时候,里边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里边的状况。第二天,她带了火柴和一盏煤油灯进去的,点亮了油灯以后,发现里边其实是很宽敞的,像是挖这个洞的人,就是为了给自己挖一个家似的。那些石桌、石凳和石床,都像是经过精心的雕琢,而且桌面、凳面和床面,都很平坦、很光滑,颜色也变得有点深,看得出来有人用过,而且还用过很长一段时间。
从那天开始,她就像是蚂蚁搬家,一点一点的往山洞里搬东西,这个秘密她连永芳都没有告诉。她希望这个秘密基地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她在石床上铺上被褥,还带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书。她经常会在这里看书,看累了,就石床上睡一觉。特别是暑假的时候,这个洞可是避暑的好地方,整个暑假她几乎都泡在这个山洞。每天帮永芳干完农活和家务活,她就会带着狗狗们来山洞。后来为了让阳光能进来些山洞,她把洞口扩大了,还用竹子编了一个竹门,放在洞口当门,这里已经成为了她第二个家了,这么多年,她在里边添置很多家具,加了两个竹子编制的书架,一张竹子编制的躺椅,以及花瓶、竹筐等,还偷了她妈妈的两幅画,挂在了山洞。在她自己的精心布置下,这里也就成为了她的世外桃源,每当环视着这个小家,她就有满足感,不过她心底还有一个愿望,就是为这个山洞找到另外一个主人。只是上班之后,她也就没有太多时间了,不过一到周末,或是节假日,她都会去那里呆上半天,在那里她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宁静,所有的烦扰都被阻隔在那扇竹门之外似的。
她之所以不离开这里,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这个真真正正属于她的家。在她上初三的时候,她的生母找过来了,说想接她出去上学,她拒绝了。其实她生母也很不容易,她生母原本也算是名门之后的,解放前她姥姥是唱越剧小生的,那个时候在那个圈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因为扮相俊俏,被很多大户人家的太太们喜欢,后来还被一个大财主的姨太太供养过。解放后那位姨太太跟着她家老爷去了台湾,而她姥姥因为跟她有过那么一段渊源,而受牵连。为了让自己的身份变得红一点,她姥姥嫁给了一个工人,生下了她妈妈。
那天刚好是周六的下午,杨正好在自己家的菜园子里摘菜,准备做晚饭。她母亲正坐在木屋前晒着太阳,编织着竹篮。初春下午四点的太阳刚刚好,照在身上是温暖、和煦的,杨感觉自己的身上像是被一床轻薄的鹅绒被,轻轻的覆盖着,让她想起了那张石床。杨仰起脸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的阳光、春风、鸟语花香。
你好,请问我能进来吗?正陶醉在白日梦中的杨,被一个温柔的声音惊醒了。看到一个女人站在竹栏外正对着她笑呢。她好奇的打量着那个女人,只见她一头随风飘扬的长发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大檐帽,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长款连衣裙,外边是一件黑色的长大衣,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平底靴,肩上背着一画夹。
当杨的眼睛对上艳涵的眼睛时,杨觉得自己身体在不断的下沉,她看到艳涵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忧郁,就像是冬夜的大海,黑得深不可测,她一下子就被这个大海所掀起的波浪卷进了海底,虽然是一片黑暗,但她感觉到的是幸福,她不管这个大海是否危机重重,她都心甘情愿就此沉溺。
她妈妈有后山坡上的那几片油菜花田,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油菜花田,只是她把它种在了自己的心田。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给自己心底的那片油菜田播撒着种子,只是属于这片菜田的春风却迟迟不见到来。在看到艳涵的那一瞬间,她知道她等了这么多年的春天终于来了,在那一刻,她的春风吹起了,并吹进了她的心田,春风所到之处,她听到了一朵、一朵的花儿正在绽放的声音,欢快、清脆,满心的灿烂,灿烂过她们家的那几片油菜花。心花浪漫是杨的一个梦,陪了她整个青春的梦,在这个时候显现了,美得她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她想要把这一刻,好好的收进她的心底。她更怕这真的只是 一场梦,怕自己一睁开眼,开在心里的那片花海会消失。
你好,请问我能进来吗?站在竹栏外的艳涵再一次问。是真,真的是真的。杨连忙睁开了眼睛,笑着对艳涵点点头,当然,当然。这时,她们家那几只狗也醒了,都跑了出来,围着艳涵又叫又扑的,艳涵被这几只过于热情的狗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避开,而是伸手抚摸着它们的头。杨看得出,这几只狗是因为喜欢艳涵,像是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才往艳涵身上扑,不过她怕它们的热情吓到艳涵,把狗都叫了回来,然后回头对永芳说,妈,有人来了。永芳听到后,放下了手中的活,站了起来。她看到杨脸红扑扑的,而且说话的声音里透露着兴奋,她有点诧异,淡定如水的杨,今天怎么突然就雀跃了呢?永芳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把目光投向艳涵,你好!姑娘,欢迎,欢迎。你们好,我叫木艳涵,打扰了。艳涵边说边欣喜的环顾着四周,头一次来这里玩,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美的地方。这时杨发现艳涵眼中的阴霾消失不见了。杨盼归,这是我母亲。杨接话了。这里太美了,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吗?是的,我母亲一直住这里,我以前也是,现在一般周末进来,平时住在山下。姑娘,快过来坐。永芳指着她刚才坐的那把椅子对艳涵说,走这么多的路,累了吧。不用,本来是累了,但是看到这里,突然就来精神了,就不觉得累了。边说边走向杨她们,好羡慕你们,把生活过成了风景。姑娘真会说话,你从哪里来的呢?从北方来的,我们那边的山现在还是光秃秃的,那像你们这里已经山花烂漫了。永芳看到艳涵背着画夹,你也喜欢画画。是呀,这里就是最好的画,我想我这次是来对地方了。永芳看了一眼直勾勾看着艳涵的杨,便微笑的又转向艳涵,太阳就快要下山了,姑娘你走了一天,应该是又饿又累了吧。如果不嫌弃,可以留下来歇会儿,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吃饭吧。是的,杨连忙接话,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我们的菜都是自己种的,鸡也都是自己养的。艳涵听杨这么说,本来就已经饿的咕咕叫的肚子,这时又开始闹腾了,好呀!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可以吃到一顿纯正的农家饭了。
她们三个是一见如故,聊的很投机,像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当艳涵看到永芳的画时,就更开心了,她像是找到了知音,又像是找到了老师,单单就聊画,就已经聊不完了。杨看到艳涵和永芳聊画聊得那么欢,就暗暗下决心,从明天开始,她也要学画画了。艳涵对杨做的这顿饭是赞不绝口,杨做的饭清淡却不寡味,所有的菜都保持了原汁原味的,她第一次吃菜,吃出了清甜,这种甜不是加了糖,而是菜本身的清甜,就像白水煮春笋,都不需要蘸料,就好吃到她停不了口。这么好吃的春笋,是因为新鲜。这棵春笋是杨上午刚去竹林挖的。永芳见艳涵吃得赞不绝口,就边给她夹菜边说。她们就这样吃着,聊着,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永芳说,木姑娘。阿姨,我跟杨盼归叫你妈妈可以吗?当然可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我就这样又白拣了个女儿。那你就叫我艳涵。好的,艳涵,天都黑了,山路不好走,今晚你就住这里吧,你住盼儿的房,盼儿今晚跟我睡。好呀,艳涵说着,迟疑了一下,又略带羞涩的开口了,我还想一直住这里呢?可以吗?艳涵怕她们拒绝,赶紧补了一句,我可以交住宿费的。可以,当然可以,杨还没等永芳开口,就迫不及待的接话了,住宿费就不用了,反正平时我不住这里,你在刚好可以陪陪我妈妈。那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下山退房,顺便把行李拿上来。好的,明天让盼儿陪你一起去,顺便帮你搬行李。那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的荣幸。
第二天,她们一早吃完早餐,杨就陪艳涵下山去旅店退房拿行李,下午她便带艳涵去了她的秘密基地。艳涵被杨的秘密基地惊艳了。当她坐在石凳上,看着周围的一切,感觉这里很有亲切感,我怎么觉得这里好像在哪里见过?真的?嗯,艳涵一边答道,一边呆呆的看着那张石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在我的一个小说里,曾经写过这样一个山洞,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太巧了。你的小说?杨听后,也有了好奇。是的,那是我写的第一部武侠小说里边主人公住的山洞,只是写了一半就没有写了。你是作家?只是喜欢写作,目前在一家杂志社做记者。你呢?艳涵反问杨。我就在村里的小学教书。艳涵看着杨,你应该是有机会离开这里的,你为什么不离开呢?从来没有想去大城市看看。杨回看着艳涵,我喜欢这里,我的根在这里,我还在这里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