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水最近的心里也是不太平静，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儿子冯浩读研就要毕业，而且还引回来一个念研究生的女同学叫候茵，说是他们正在搞对象。
候茵的家庭条件很好，就住在省城，父亲是省工商银行的老职工。
省工商银行本着照顾职工子女的原则，优先分配研究生文凭的子女。
她又是经济管理专业，毕业后基本上可以确定能进入省工商银行上班。
与此同时，省工行还面向社会招收应届毕业的研究生二名。
在候茵的建议下，冯浩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参加了工行组织的笔试。
让他喜出望外的是一考就考出了个好成绩。
在将近几百名考生中竟然考了第一！
这让他们雀跃欢喜说不尽的愉悦。
仿佛天空比任何时候都蓝，风比任何时候都爽，空气比什么时候都清新。
在他们知道结果的第一时间儿子就从省城把电话给冯清水夫妇打了回来。
李凤妍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兴高采烈，兴致冲冲：“看我们家的儿子多优秀，上大学读研没让我们操一点心，现在还没有从学校毕业就又考入了工商银行，而且是省行。冯清水，儿子比你强多了。”
冯清水也是无比高兴，话中毫不示弱：“你就没听说过，强父膝下无弱子吗？你也不看看他老子是什么基因！”
“你就吹吧你，咬文嚼字的，谁知道那些话是不是你自个编的。”每当冯清水引经据典地措辞的时候，读书少的李凤妍只能信以为真。
不过现在正是满心快乐的时候，也就嗔怪着白了冯清水一眼。
两个人都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那一天一夜，夫妻二人别说心中有多高兴多兴奋。
冯清水本是一个喜欢独行独往的人，平时不爱往人堆里钻。
今天不同，专门到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一向少言寡语的他也显得滔滔不绝。
大伙都不知道他儿子的好事，当然他也没有向大伙显摆。
不管怎说，他们夫妻二人一度沉浸在难以抑制的欢乐和兴奋之中。
不过，这种高度的亢奋到了第二天上午就从高高的白云上沉下来，就像原来手里抓着的一个大气球突然泄了气似的。
这种极速降温的心情也同样是来自于儿子的又一个电话。
冯浩在电话中说，候茵的父亲说行里对社会招工的面试不简单，能不能录用基本上还是主管行长说了算。
如果想确保不被其他人挤掉就需要给主管副行长送礼，少了还不行，据说行情在二十万至二十五万之间。
还有一种面试的特殊优势就是除非考生的家庭是大老板。
入职后能吸收来百万或上千万的资金存入行内，这样也能在面试中顺利通过。
冯清水听了觉得二十万毕竟不是小数目，但为了儿子，决定把家中这几年做生意攒下的一点储蓄都拿出来，值得为儿子的工作和前途破费一把。
李凤妍有些不舍。
那毕竟是这几年辛辛苦苦一分一厘挣下的，一下子给人家拿出去比割她的肉还疼。
夫妻二人一时间从热度中开始降温。
意见难以统一，家中开始笼罩上一层沉重的阴霾。
冯清水不得不开始给李凤妍做思想工作。
儿子能考出如此好的成绩也确实不易。
这次毕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且又是省银行招工，挣钱相对要比其他行业都多。
而且地位还高，就这样轻易放弃掉实在是太可惜。
也许不是候茵她爸所说的那样吧？
现在听说国家正在纠正那种不良风气，在公务员考试中基本上已经完全杜绝以前那种走后门看人情的现象，怎说人家也是省行，能不正规？
这个想法他们也曾有过。
只要面试公平正规，凭儿子第一名的考试成绩在两个职位中总能拿到一个。
不过作为父亲，冯清水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考了第一名如因没有投资而落选，那会有多后悔。
以后谁又能保证儿子回回能考第一？
谁又能保证哪次的面试不走后门？
总不能因为做父母的小气吝啬耽误掉孩子一生的大好前程吧？
冯清水不仅要克服掉心中一直纠结的侥幸障碍，还要说服妻子，晓明“大义”讲清厉害关系。
李凤妍毕竟是一个女人，心中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经过冯清水举一反三地讲解利害关系，为了儿子还是不免心疼地点了头。
夫妻二人主意统一却仍存顾虑，这钱给谁？
那么大个银行，谁在面试的时候说了算，听说面试是好几个面试官，
他们不免为此又犯了难，担心提上猪头供错了庙门。
钱不明不白地送出去，到时事办不了怎么办？
冯清水决定要给儿子助一臂之力。
省吃俭用半辈子，自己没弄出个出息来，这次一定不能因为软实力跟不上影响了儿子的大好前程。
动身前他就把他们的决定告诉了冯浩。
冯浩说再和候茵商量一下再说。
冯清水一听，赶紧让李凤妍把一堆存款折翻腾出来。
不管存折到不到期，只要儿子那边一声令下就麻溜到银行把款提出来给儿子送过去。
在他们焦灼和郁闷中终于等到了儿子打回来的电话。
冯浩说他觉定放弃送礼。
他说买来的职业会让他一生心中憋屈，不会给他带来快乐，他的话坚决且义无反顾。
冯清水怕儿子失去工作，赶紧给儿子解释，家中出这点钱不成问题，得到这么一份体面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冯浩执意不去送礼。
冯清水最终还是收起了这份打算。
只能默默地在心中为儿子祈祷，但愿面试公平正规，但愿上帝开眼成就儿子的心愿。
但是，一种隐隐的担忧不免压在他们的心头。
一天又一天。
当听说儿子要走进面试场的时候，他们的心别说有多不安。
这是冯清水今生今世最感到不平静的一次。
多少年来在地税局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同龄人和年轻人被一次又一次地提拔，心中尽管也有过隐隐的刺激，但相较这一次还是要浮淡得多。
一次次的失落已几近使他麻木，甚至到后来面对那些好事不敢期待结果。
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就像一个局外人。
这次不同。
儿子的机会对于他来说是那么重要而揪心。
这种等待是残忍的也是难耐的，在闷闷不乐忧心忡忡的一天中提着心一分一秒地捱过。
他不知多少次无意中用手去摸裤兜里的手机，但又不知为什么，又怕手机里真的传来面试的结果。
这种焦灼和纠结的心情一直困扰着他。
该来的终归会来。
是惊喜还是失望，迎也迎不来，推也推不掉。
他的手机铃声还是响起来。
当冯清水看到是儿子来电的时候，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缩，手腕也在微微发抖，潮湿的手心就像攥着一块很沉很沉的生铁一样。
他小心谨慎提心吊胆地按下接听键，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喂。”
声音小得连自己都觉得失常。
那边冯浩的声音也不高，听上去还算平静：“爸，录取名单公布了。”
冯浩的一句话，让冯清水的心脏不自觉地猛然抽缩起来。
他屏声息气如履薄冰地问：“进了吗？”
“没有。”冯浩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但对冯清水来说不亚于十级地震。
这是他害怕听到的，是他多少天来一直担心的。
儿子的话让他听上去那样刺耳，那样扎心。
他的腿在发软，大脑一片空白。
连一句安慰儿子的话都不知道说。
“爸，没什么。如果他们不是以人才和知识为主，而是徇私舞弊，收礼金走人情，就是让我去我还不去呢。我现在还没有走出校园，我面前的路还很长很宽阔，你们不要为我的事再思虑了，我的工作我自己去找去奋斗，不用你们操心。”
冯清水眼眶里满是泪花。
儿子的话在深深地敲打着他的胸壁。
儿子安慰的同时不免让他仍为这次失去好机会而感到深深的惋惜和自责。
如果真的去送礼打点一下也许儿子就不会落榜，他也就不会留下遗憾。
李凤妍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泪花在眼眶打转。
过了好一会儿才失落地：“怎么会？儿子考的是第一名啊！”
继而看着冯清水无奈的样子，把目光移开悲切地说：“真的是这样，连省里的银行也这么黑！清水，咱再让冯浩和候茵的爸爸说说，让他去找找领导，带上那二十万看能不能弥补！”
李凤妍显得很懊悔的样子。
“没用的。已经是这样了。”冯清水无力地说。
“儿子考第一名这容易吗？当初就不应该听冯浩的话省那钱，这下可好，多好的工作没有了。唉！”李凤妍埋怨说。
事情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冯浩考了第一名却没有能够进入银行，可见社会的阴暗面无处不在。
冯清水相信儿子的话。
他坚信儿子要是块金子总会发光。
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地灰暗。
他看到国家正在大力扭转这种歪风。
他相信社会的天空一定会清澈透明起来，明天的阳光一定会照亮每个阴暗的角落，只要儿子有知识有才华就不愁有美好的前程。
与此同时，刘有才也正在为他儿子的工作犯愁。
前几年儿子高考失利，他托人走关系把儿子送进了一所大专学院。
几年下来用了十几万不说，毕业出来还要自己再去找工作。
幸好他这几年还在地税领导班子成员的位子上，不费吹灰之力把儿子送到了当地一家民营企业当出纳。
按说工资并不低，要高过一般公务员的工资。
当然，能给到这样的工资也与刘有才现在的位置有关系。
古人云攒钱不如结好子，这句话还真的有道理。
以后发生的事真是让刘有才捶胸顿足叫苦不迭，这是后话。
能给儿子找到这样一个高薪的工作，刘有才不免内心洋洋自得。
面对现在在局里举足轻重的情况有些个人膨胀。
王占刚虽说是代理，但每当遇到决策性的事情都要征询班子成员的意见，特别是刘有才。
在几个成员中要数刘有才的点子多胆子大，敢说敢做，不像其他领导遇事就往一边闪，生怕担责任。
在王占刚的眼里，刘有才的地位不比当时候任必长在局里的位置轻。
这样一来，胆小中庸的王占刚就把刘有才当做了一个强有力的左臂右傍。
以求在他当主持的时间里能够少操心，平平稳稳过渡下来，不求有功劳只求能无过。
与他相反的是刘有才可不这样想。
自从走进税务的大门以来，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梦想着能够有一天坐上第一把交椅，一手遮天，对所有人颐指气使，让所有不顺眼的人都向他点头哈腰。
不过眼看现在的年龄和局里的现象，要走到局长的位置已经是遥不可及。
即使王占刚不干那第一把交椅也不一定能轮到他坐上。
一种老气横秋的思想渐渐滋生。
再加上王占刚对他言听计从，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油然而生。
每遇大事小情，他不点头别人都难以形成决定。
他确实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好脑袋。
即使是否定其他领导作出的决定也能找出十分的理由来。
即使是侧面的，让人勉为其难，也会据“理”力争，直至最后大家都认可他的主意。
工作上是这样，局里的日常事情也是这样。
大到对企业的税收，小到吃喝撒拉。
前几年一直围着任必长转的大小企业和内部职工都看准风向向他的身边靠抡。
刘有才就像当年任必长一样，一种渴求荣耀和高人一等的欲望在让他的心翩翩起舞情不自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