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顾琨让一个南充籍的排长换了便装，骑马去附近的大镇买些最近的报纸回来。这小镇着实闭塞了些，但营盘中居然养了好几匹马，也算意外之喜。
半天时间，这个排长不仅买回来好几份报纸，还带回来一袋鸦 片，是从一队路过的滇军手上买的，价格比市价便宜不少。这人从死人身上摸到一笔大洋，就想再发点小财。
顾琨大发雷霆，将众人召集起来训话，严令禁止在军中出现鸦 片，自己不抽也不行。末了，他强调道：“再有一次，一定逐出军营。”
散落在众兵士手中的大洋也被他要求全部上缴，如果不愿意的，可以马上离开。众人虽然不太理解顾营长为何对鸦 片如此痛恨，但既然长官这么要求了，倒也没人反对。
那个排长不仅大洋没了，还被管他的连长揍了一顿，怪他明知老大不喜欢鸦 片，还去贪这个小便宜，害他们一起倒霉。这人以后倒是真的没有再碰过鸦 片。
其实顾坤手下这些人也是无处可去，他们本是北洋军，却又不再是北洋军。顾琨亦是如此。他护着陈宧，得罪了北洋政府；在朝天门码头又得罪了革命党；他自己看不上贩卖鸦 片的滇军；唯一没有正面冲突的川军又看不上他，如果投靠过去，只有被吞并的份。
顾坤回到房间，打开了那一叠报纸，认真翻看了起来。头版头条就是护国 军蔡锷部已经向成都出兵的消息。关于川军的消息有刘存厚再次被任命为第2师师长。顾琨好不容易才发现一条故人的消息：尹昌衡已经被黎元洪总统释放了。
想了想，顾琨取了一千大洋兑换了汇票。又写了封信，将汇票封进去。找了三个信得过的手下去给尹都督送贺礼。他本人又沿水路回了趟重庆，请师傅冯宝生出面联系熊克武将军，从中转圜。
留在朝天门的那四百士兵，顾坤也去探望了一下。他们倒是聪明，早就不敢再查探革命党人，每日只是帮着维持码头秩序，还会卖点吃食，赚些辛苦钱，日子过得不好不坏，但也安生。顾琨最后只带了几十号人走。其他人都觉得码头帮更自由。跟着顾营长，虽然更有前途，但要守的规矩太多。
这也是顾琨早就预料到的。老百姓但凡能吃饱肚子，就没有愿意当兵的。何况这四百兵中，本就有三百袍哥，沾染了江湖习气，纪律散漫。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投入太多精力训练这一批码头兵。能给他们找个饭碗也算是顾琨对得住他们了。
之后顾琨就回了南充小镇蛰伏起来，一边练军，一边等着各方的消息。这个时候，顾琨还不知道妻子蒋瑛已经因为他与父亲吵过好几回。
这也得怪顾琨耍小聪明。为了避免蒋瑛担心，他提前写了八封信，让弟弟每个月寄一封，伪造他一直留在成都的假象。可他怎么就没想到蒋瑛既然担心他，自然会在信中问他四川的时局问题。没几个月，这事就穿帮了。
如果顾琨老老实实说四川局势紧张，等平安了再去保定接蒋瑛母子来四川，蒋瑛考虑到孩子，也会等四川彻底平定再过来。可他伪造这样的平安信，蒋瑛每收到一封，担心就重一分，想来成都找夫君。蒋柏自然不同意女儿去四川冒险，父女俩几乎见面就吵。
直到六月底，保定军校有一批学生毕业，四川的局势也算稳定了，蒋柏这才将女儿外孙拜托给返乡的川籍学生。一行人从水路到重庆还算安全，但从重庆到成都只能走陆路，就遭大罪了。
学生们按照离开前的印象，选了比较平坦的东大路去成都。但这条路上原来的保安团早就被抽调一空。本就崎岖的路上，倒满了尸体，也无人处理。领头的学生见势不妙，连忙去前面打探，不一会就退回来说路上有滇军散兵，不如改走东小路。
蒋瑛抱着儿子，这个时候也非常后悔，但也只能听他们的。东小路虽然崎岖，但胜在只有本地人知道，外省人是不会走这条路的。而且保定军校的十几个学生也不是吃素的，遇上逃窜的散兵，也能对付过去。
好不容易千辛万苦走到成都，以为安全了，没想到城里更乱。北洋军的周骏刚赶跑陈宧，就被蔡锷的护国 军赶走了。因为成都富庶，周骏走的时候，很多从穷地方来的北洋军都趁乱跑了，在城中各处打劫。
偏偏蔡锷刚接任四川督军没几天就病了。本来他手下这支滇军纪律还算不错，但没人约束，又好不容易打进来，岂能忍住诱惑？这些人借着搜捕北洋余孽的名义，到处私闯民宅。
蒋瑛来的时候，蔡锷已经离开成都去日本治疗肺病。新上任的四川督军是蔡锷的参谋长罗佩金。还好滇军听说蒋瑛是蒋柏的女儿，不敢为难，还专门派了人护送到华西协和大学旁边的顾家小楼。
成都大乱的时候，华西协和因为是教会学校，洋人多，学校自己也组织了巡逻队，还算比较安全。顾琨在成都驻防的几个月，在家里面修了机关和地下室，又留了两支手枪和几百发子弹。
有一天晚上，一个北洋逃兵趁夜摸进顾家，触动了机关。顾毓被惊醒，拿起放在床边的手枪，打开卧室门，就朝着客厅中的黑影扣动了扳机。那个北洋兵也是倒霉，只是想偷些东西，没想到一枪就被人干掉了。
顾毓在辛亥革命期间被重庆的蜀军推举为都督，为了保命，也练过枪法，这么近的距离打死一个人不难。附近巡逻的滇军听到枪声，趁机过来搜查。顾魏开门的时候，用日语厉声质问他们。这些滇军还以为这里住的是日本人，也不敢搜查了，只派了几个士兵帮忙将北洋兵的尸体抬走。
顾家人逃过一劫，今天看到滇军带着十几个人过来，还以为又是乱兵，连忙躲进地下室。还是顾魏在二楼看到蒋瑛，这才下楼开门。护送的学生见他们有些惊魂未定，担心蒋瑛的安全，便询问顾家人是否要去保定避难？如果愿意，他们可以再护送一程，从重庆走水路去保定。
顾毓沉吟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你们能将蒋瑛母子护送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顾家感激不尽。成都虽乱，但教会大学附近还算安全。现在罗都督上任，应该会好起来。对了，你们以后准备去哪里高就？我虽然不才，但也认识几个滇军将领，可以举荐你们。”
领头的学生摇了摇头道：“多谢顾老爷好意，我们本就是川军士兵。现在毕业了，准备还是回川军。”
顾毓见他们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好多留，送了些盘缠给这些学生。看到已经和新来的弟弟玩在一起的桃桃，顾毓叹了口气。
乱世之中，人若飘萍。也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才能如此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