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梅居亮了烛影,映出窗上几道剪影。
屋子里熏着难闻的热气,是洛小云在煎药,水墨折扇这会儿已成了煽火之用。
“这种事怎么不找麒麟做了!我今晚约了姑娘的!”他口里骂骂咧咧,手边也不敢怠慢。
狸吾坐在窗边长竹椅上,开了一点窗缝透透气,也不理睬洛小云的抱怨,心神专注地望着墙角那张软榻。
榻上男人面色铁青,黑色血丝已蔓延到喉部,又是毒虫所致。
秀窄指甲轻轻搅着碟子里的草绿色药泥,没一会已将指尖染得脏污。
白沐雪回眸看了看注视着自己的狸吾,见他没有表现出反对,这才低头仔细为伤患涂抹药泥。
毒虫咬在后颈处,伤口如针眼大小,万幸不在密发中,否则她只怕找上三天三夜也没辙。
狸吾面无表情,倚着身靠在窗墙上兀自回忆,大致明了是谁下的手,如今能与铁鼠有所瓜葛的,也只剩个花绫临了。
这般,也不难推测从前毒害小麒和木元,杀梅婆婆的也是她。
“留着她倒真成了祸害了。”狸吾长叹一声,自嘲自语。
为铁鼠敷好了药,白沐雪起身去净手,又去药炉边查看,见其中一个罐里的药汤越发浓郁,便出声让洛小云停下。
“这个可以了,先帮我倒到碗里。”
洛小云蹲在地上煽火,听到她的吩咐不由抬眸看去,一脸纳闷:“你在跟我说话?”
“对啊,怎么了呢?”
白沐雪大约猜到他要说什么,未等他出声,自己已是先露了笑容。
洛小云起身,折扇转了方向来煽自己满脸热气,不满道:“我又不是你的侍女,还得端茶送水吗!”
本以为她定要辩驳一番,哪知她竟不予计较便要伸手去端药罐,洛小云只觉得后方一双灼目直直投向自己。
“行了行了,我来就我来吧。”他赶紧抢先一步夺了药罐,偷瞄一眼狸吾,又是自言道:“你有个好歹,挨骂的又得是我……”
白沐雪低首噙笑,旋即踱步来到狸吾身旁,寻求意见:“须得找个人照顾铁鼠,夜里喂药一次,天明也得喂一次。”
“那你呢?”狸吾抬手,为她将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满眼忧色:“受伤回来后一口药也没喝过,还有时间关心别人。”
一提起这事,她面色又一次黯淡下去,但也不过微微恍神,复再嫣然一笑:“谁说我先关心他了,那碗先煎好的药是给我自己的。”
狸吾定定看了她一会,心口渐渐慰藉,欢喜着呼喝洛小云快些端药过来。
洛小云捏着鼻将药碗递了过去,连两个男人闻着都皱眉的苦药,白沐雪却面不改色一口气喝下一大碗,好似习以为常。
狸吾接下她喝完的药碗,随手搁在桌上,软语着:“天色已晚,我先带你回去休息,这儿交给他吧。”
这话招来洛小云双目斜觑,哼哼唧唧满腹牢骚:“天色已晚,我也要去找那些姑娘了,大佬换个人妥否?”
“不妥。”白沐雪扭过身来与他对视,带着微笑哄他道:“铁鼠的身份交给旁人不方便,狸吾最是放心你了。”
“为什么?”洛小云回头看软榻上沉睡的男人,心里对他的身份勾起了好奇。
狸吾已是急着带人回去休息,随便打发了两句:“说来话长,以后再与你细说,总之今夜交给你来照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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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降温,海风一吹,丝绸裙摆冰冰凉凉扫在脚腕上,让她起了一身寒颤。
小舟无棚,寒风凛冽刺骨,狸吾见她衣着单薄便拉她过来,严严实实拢在身前腿窝里,低低的眸光刻入她苍白的容颜。
舟身摇曳,海水溢入,湿了鞋也不曾注意。
不知她此刻在怀念着谁,又开始呆滞望着水面,久久没有说话。
“在想什么?”他问。
她缩了缩肩,躲进男人的偏护之中,不动神色,微微摇头。
狸吾去捧她脸,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温柔笑笑:“你爹爹?”
她一愣,末几又钻进他怀里,低喃自责:“今日我对他说的话有些重了,是不是?”
狸吾收紧那堪堪一握的腰肢,一手闲暇着去顺她披散在背后的发。
他不答,只等她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我不该那样责备爹爹,定是教他伤心难过了,我太坏了。”
两句话完,狸吾的心里甘苦皆存,爱她的乖巧体贴,同时也悲她乖巧体贴。
空等了片刻,白沐雪忍不住去看他表情,相望着缄默,忽闻他一声含笑轻叹:“我以为你明日才会说这番话,这么快便心软了?”
“你寻我开心?”
“哪敢,只是我明白你,总归是善解人意的孩子,从未舍得气你爹娘,放心,你爹爹知你心中有气,自不会当真怪你。”
“那我心里的气可怎么办?你生气的时候怎么消气?”她问得认真,灰暗几日的眼眸,渐渐有了灵气。
不经意间他又陷入其中,稍稍低下头去,笑道:“我脾气好,不常生气。”
“胡说,你可擅长对我生气了,动不动就变了脸要骂我。”她轻轻一哼,委屈得不行。
“哪里有。”
白沐雪在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像只慵懒的猫,将所有的力气都依傍在他身上。
略想了一会,悉数念出几个名字,当念到水青的名字时,狸吾才明白她所说的是何事,不禁轻笑出声。
“那不是生气,那是吃醋,吃醋是因为怕你会喜欢上别人。”
她拥紧他的腰,低声问:“你为何总认为我会喜欢上别人?”
狸吾眸心浮着阴郁,似笑非笑道:“只因……你我出生不同,我自认配不上你。”
闻言,她猛地抬头,蹙眉愠怒,微启的唇反被他用手掩住,又听他用更低几分的嗓音继续道:“你瞧,昨日你还打算让我另娶她人,即便是成了婚,也难以令我安心,是不是。”
回想起昨日过分消极的自己,白沐雪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心里酸甜交杂,不知如何缓解。
温热的掌心从她唇上离开,转而去挑她下巴,仰至妥当的高度,由他俯身攫取无防备的唇舌。
有无奈,有痛恨,似以侵占为目的的吻在不断深入,鸣他心底忐忑不安的占有欲,唯是这般时刻,才觉得她是属于自己的。
白沐雪阖着眼,乖顺地由着他痴缠不休,难舍难离,忘却日月。
直到船头撞上桥廊边,颠簸荡起情海一圈又一圈,如不尽漩涡。
他罢休,抚她清瘦的脸,苦哈哈道:“好不容易养胖的,几天又瘦了。”
“怎么,是我嘴上少肉了?让你啃得不痛快?”她徒然欢喜,红润两颊拱起,叉腰娇嗔。
狸吾笑着领她起来,胡胡搪塞她的俏皮话,一路牵着她回了倾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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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生了暖炉,让她换了衣裳坐在床沿等着,少时便见他拿着一盒膏药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她低头询问。
狸吾在她跟前蹲下,直接伸手将她裙子撩到膝上,见膝盖两块青红淤痕便是心疼。
膏药清凉,确实减轻不少痛楚,她两臂撑在床上,微微歪着颈瞧着他认真的样子,嘴角旋即上扬。
忽然,狸吾衣襟处露出的字条引得她注目,白沐雪前倾身躯,抽出那张字条。
“这是什么?”
狸吾看了一眼,随口一答:“你哥给我的字条。”
“什么?他怎么给你的?”白沐雪心急如焚,没等狸吾解释,兀自看了起来。
可左看右看这也不像他的笔迹,狸吾结束手里的工作才坐到她身侧,将事情始末跟她交代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