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祝筠和赵五叔在候府的角落里过了五日颓废而无所事事的生活。祝筠一边疗养着半吊的胳膊,一边举着脑袋遥望天际,谁也猜不透他澄明眼眸里闪闪的犹豫是为何的什么。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家乡的菜香。这些日子候府的伙食都把我吃馋了。”赵五叔裹着袄,在一旁磕烟斗。相处的久了,祝筠才发现这位赵司理袖子里一直藏着烟斗,只在闲暇时悠哉来上一旦,潇洒而快活。
“将军府上的大宝做菜也十分了得,不输候府。不过五叔的事情我还没有跟将军汇报,得委屈五叔在铺上安置一段时间。”祝筠这几天想的事情里就包括赵司理的安置。
赵五叔得祝筠以礼相待,十分受用,“住铺子算什么委屈,都是我的本家行当。我听你安排。回去后有需要我做的直言便是。”
话至此,祝筠当真就想到一件需要赵五叔做的事情,“在江北订出去不少桂花酒。桂花酒需以桂花做引,今秋酒坊并不知晓要大量囤积桂花,所以我想请五叔入坊间收些干桂花。药铺、香铺、糕点铺应该都有囤货。”
赵五点头接下了这份差事,又笑道,“以前在王姬身边做司理,俞少君只会吩咐我们要做的事,你这连原由、方式都交待,真是周到。”
祝筠含蓄笑笑。说起王姬,祝筠又想起离开江北那日在草庐中看的《墨》。那本书出现的时机那么凑巧,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五叔,大家主是个怎样的人?”祝筠不晓得赵司理会不会说,但他还是问了。
“怎么忽然想起问他?”赵五收起烟斗。祝筠问得宽泛,他一时间不知从何处说起。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瞒过广源王、瞒过清察司救了素不相识的我。若说孙平求他是起因,即使我被捕牵连孙平,他只要罢黜孙平,就能轻松撇清关系,他完全可以不掺和这一趟浑水。若说是因他慈悲,他对你和孙平又很苛刻;若说因着王姬的关系,他应嫉妒我巴不得我出事;若说他不喜欢燕人,偏又见他与燕人相谈甚欢。五叔觉得,大家主为何救我?”
赵五自打为王姬做事,就知道一条铁律——少问多做。所以祝筠问得事,从来不在赵五的思考范围内,可祝筠既然问了,他又不好不回答,只随口一言,“大概觉得你有用吧。”
“我能有什么用……”祝筠又陷入沉思。
“长安——”
祝筠听有人喊,恍惚抬起头,发现是大宝站在门口招手。
“大宝哥,你怎么来了。”祝筠喜出望外,许久不见熟人,此时倍感亲切。
“候府大管家差人找我接你回将军府。”大宝说着,人也到了跟前。
祝筠引赵五叔与大宝结识,三人一番寒暄,便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马车打西街绕,在粮铺旁给赵司理寻了住所。同西街上的几位掌柜打过招呼,祝筠也急切地跳上辕座,盼望着看看宅邸可安好。
大宝逮着机会,一肚子话难得憋到现在,“前些日子,季副将请奏回京……”
祝筠一听,希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紧张得连声音都打颤,“季副将回京?是仗打完了还是将军那边出现问题?”
“瞧你紧张兮兮的。仗啊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将军那边也挺好,上头的事自有上头的人安排。我就是想说,季副将还带回了一些家书,有将军给你的。”大宝掏出一封信拍到祝筠怀里。
“给我的?将军写给我的!”祝筠接过信封,简直不敢相信,虽然很期待是将军关心自己的话,祝筠拆开信时,还是按照正常逻辑喃喃道,“怕不是交待了什么任务吧。”
“快瞧瞧写的啥?”大宝探头过来。他也好奇得很,抓肝挠腮忍住没打开,就等祝筠回来。
祝筠拆信封拆得小心翼翼,信笺展开的一刹那就像揭开宝贝上盖着的红布。祝筠蓦地睁大眼,信上竖着两行八个字,如将军其人般豪放——“鱼干不错,努力加餐。”
噗嗤——祝筠笑得满脸红彤彤。
因着寒冬风雪,后凉大军不敢冒然进攻,蜀地大军也据守不出。一天的操练结束,高照躲周凌帐下喝茶烤鱼干。
“天天吃,你不腻?”周凌打好水,脱下靴子搁火盆旁泡脚。
“离远点,把我鱼干都熏臭了。”高照伸腿踹周凌的木桶。
“我都没嫌鱼腥,”周凌把移了两寸的木桶挪回来,“嫌臭回你帐下烤。”
“军中炭火紧,能省一点是一点,咱俩就都凑合凑合吧,”高照撕下一小块鱼肉,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然后将小的一条分给周凌,“我近来手艺见长,不输那群伙夫。”
“他们一个月炖几次鱼,你一个月烤几次鱼。”周凌一针见血。
高照听周凌话里有话,立刻会意道,“你提醒的对,今儿个最后一次烤鱼。等过年和大家伙一起吃鱼。”
周凌擦干脚,起身倒水,正巧碰上帐外小兵捧上盒子,“禀告将军,您有家书。”
高照咬掉最后一口鱼,见盒子里厚厚的一沓纸,吐掉鱼刺,咋舌道,“还真厚的像本书。”
周凌出去倒水,顺便将衣服洗了,回帐见高照在烛火下看信看得专注,揶揄道,“以前打仗没见你被谁牵肠挂肚,这次打后凉,天天鱼干、家书的,反而像是你第一次带兵杀敌似的。”
若在往常,高照定然反驳骂两句,今儿个竟一声未吭。周凌见高照一心阅信,察觉到信上说的定然是大事。凑上前,低声问,“谁的信?”
“长安。”高照头也不抬地回答。
“又是他。”
话说那日祝筠回将军府后,一天一夜没睡,愣是把在大家主草庐里的看的那本书给大致默写了出来。他并非过目不忘之人,很多字也只是模糊的影子,但他也自信那厚厚的一沓纸没有遗漏关键处。
翌日清晨,祝筠揣着书和信求见嘉毅侯,请嘉毅侯派人快马送给高将军。嘉毅侯粗揽信笺,欣然应了。
周凌猜祝筠来信逃不过铺子庄子上的杂事,遂坐到帐下拭剑。没想到高照会心花怒放的招手,“老周,咱们御寒的炭火有着落了!”
“巴樵捏石产于山川之谷,常曝露山野,寻觅其周可见矿眼……”周凌反复念过高照递过来的一纸书信,直觉不可思议,“巴樵不就是我们西北方向那个小镇,祝筠怎么知道那里有石炭?”
“他在江北看过一本书,书中记载了许多连工部、户部都不曾知晓的炭矿。他惦记将士苦寒,希望以炭火取暖。因为不知道我们驻军的位置,就把书默了一遍,托老头子送过来,”高照洋洋得意道,“这比他运来的鱼干还实在。也难为他一颗小脑袋能记得住这么多字。”
周凌转身将剑丢回剑鞘,认真道,“我有点迫不及待。”
“想去巴樵的山谷里验证一番?今个时候不早啊,”高照难得按捺不住激动,起身道,“明晨吧,明晨你点一百骑兵去巴樵探探。我等你的好消息。”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