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人啊，她只是路过，只是抬头看了眼，看了眼桥上那人，行得艰难苦痛，看那人前进两步，又倒退三步，她便心生不满，非要上桥，拖着那人前行。
对年笑笑来说，姜鲜衣就是那个路过的人。
那是高二下学期的事情。
有一回历史测验，年笑笑分数低到可怕。
别的科目，差也就差了。
但历史这一门，还是叫年笑笑红了眼眶。
她仰头，靠在后桌上，企图把眼泪逼回去。
“才考八十九分！”同桌姜鲜衣说话声大得刺耳，“又低黄翩繁三分，我不活了！我就是比他差吗……”
“姜鲜衣你说话声音小点儿会死啊！”年笑笑声音沙哑着，发了火。
不过是废物的无能狂怒罢了。
她连跟姜鲜衣对骂的资本都没有。
“你怎么了？”姜鲜衣感知到年笑笑说话嗓音不对，偏头去看她桌上试卷……
“别看！”年笑笑觉得耻辱，准备俯身去挡住姜鲜衣视线，但已经晚了。
姜鲜衣把试卷拿在手中，开始逐题逐题分析她的错音：“这个选项历史老师说过，一般是干扰项，这个题，我们练习册上有原题，你看看……”
少女声音，清晰冷静，带着无比自信，也丝毫不带鄙夷。
姜鲜衣很多时候，就像是一道数学题。
她永远有逻辑，永远有正确解法，不带私人感情。
那天姜鲜衣分析了很久，但年笑笑一句都没听进去。
姜鲜衣知道年笑笑一句都没听进去，但她还是在分析。
我知道你可能没救了，但我是你的医生，只要你没说放弃，我就得一直往下医治。
即便你因为钱不够等各种原因，说了放弃，我还是得努力试一试。
万一呢？万一把你救活了呢？
此后，姜鲜衣和黄翩繁探讨知识，便总爱把年笑笑带上。
拒绝过几次，年笑笑发现，姜鲜衣这人，不管拒绝多少次，她总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下次还来邀请……也就答应了。
姜鲜衣从来不会逼着年笑笑去学，她和黄翩繁讨论的时候，年笑笑听与不听，她从不强求，只要求年笑笑必须到，必须做旁观者。
姜鲜衣说：“我妈说，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师学跳神。
你天天跟着我和黄翩繁，总能听进去点东西，就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也没关系……
反正你没时间跟着那群小混混玩就成了。
跟着我不会毁了你，跟着他们……你就完蛋了。”
二人组，从此就变了三人行，不管寒暑，不管春秋。
“那郁星河呢？”历史老师听几人关系，还挺有意思，就多八卦了下，“是黄翩繁硬拽进来的？”
“徐老师你别乱讲啊！”黄翩繁连忙否认，“我从不干强扭瓜的事情，可不像某人……”
又在内涵姜鲜衣。
两人确实是死党，说话总斗来斗去，吵吵闹闹两三年，也不见翻脸，也不见嫌烦。
“是我自己，想跟着他们三个一起玩的。”白衣少年伫立西风，瘦弱身躯看起来似乎要随风倒去般，面上挂着恬静笑容。
徐西洲看着眼前这个锁骨过分凸出的男孩子，心下也是几番沉浮。
以前觉得当老师越久，人就会越麻木。
因为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孩子，最招人疼惜。
但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徐西洲发现，自己不仅没能麻木，还越来越多愁善感。
看到某个孩子，就能联想出一大串名单。
有些名字，只是想起，心头都忍不住感伤。
当教师，是要教师资格证的，还得每年一学，五年一查。
当父母，是不需要任何资格的，即便未成年，即便未婚，生下孩子，也没人能判定他们犯法。
没人能剥夺他们做父母的权力。
但徐西洲作为一个副科老师，也确实没有太多立场，没有什么身份，去要求别人父母做这做那。
他只能要求学生，要求这些孩子，不管如何，都不要放弃做个人，都不要放弃自己生命。
“你们三个先回教室晚读吧。”徐西洲知道文一班的规定。
现在马上就要五点过半，孩子们基本在食堂吃完饭，回寝室洗个澡，就得马不停蹄，赶回教室晚读。
老班韦子晋每天准时守在教室门口，来迟的孩子，都会得到他语重心长的口头教育，以及一道极难数学题奖励。
三个孩子虽然有些担心郁星河，但历史老师的脾气，在六个任课老师中，算是极好的了。
总不至于太过为难。
“我帮你跟老班解释！”黄翩繁拍拍郁星河肩膀，而后跟姜鲜衣她们先走了。
郁星河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刚开学，还是九月，天色黑得晚，现下的操场，除了偶尔的风，还有不少夏季余热。
郁星河在等老师的训斥。
虽然不知错在何处，但老师说错了，那就肯定是自己错了。
他没黄翩繁那样少年意气，他大多时候，都软弱，都唯唯诺诺。
孤独守在自己世界，不敢往外走，也不敢把人放进来。
“你为什么想跟他们三个玩？”历史老师开口不是训斥，反倒是接着先前话题。
这让郁星河觉得意外。
不过历史老师脾气确实不错，郁星河也就开始有些错愕，很快适应，摇摇头，回答老师：“也不是想，黄翩繁……帮过我一次，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帮他的……就觉得，跟着他们吧，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出分力气就是了。”
这个回答，倒是很像郁星河的气质。
“能冒昧问下，他帮过你什么吗？”徐西洲是真的好奇。
办公室里，同个班的老师之间，也是有攀比的。
不是贬义攀比。
大家往往比的，是对班上学生的了解。
仿佛你了解得越多，就能证明，你是最受这个班孩子欢迎老师一样。
每每最生气的就是班主任。
用老班韦子晋的话来说，就是：“我一天天抛家弃子，头发都掉光了，就为这一家五十多口人，他们有什么秘密，还跟我这藏着掖着，倒是喜欢讲给你们听！怎么，没头发的人不配听秘密吗？等着！我这就去植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