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诚呆坐在研究室,手里捧着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把玩了下,放回桌面。心血凝结了,青春也倒是记录在此。
“有机会还是想再改改的。”他瞅了下那本三百多页的成书,对来串门儿的欧阳慕霜说,“哦,二版时可以。”
“这就不错了。”欧阳慕霜说,“趁你没红,多给点签名合影。”
“不敢。”颜倾诚定睛注视着茶杯,“当今世界,教授满街走,作家多如狗。”
“一定会的。”欧阳慕霜倒显得信心十足。
“双引号的关键,是第二部。”
“第二部写什么?”欧阳慕霜问。
“打算来个海外职场春秋,穿插一个三角恋的爱情故事,不过说起来,恐怕主要会搞成个爱情故事。驾驭起来,怕也会颇有难度。”颜倾诚不堪回首。
“一定会大卖。”欧阳慕霜倒像是挨了针鸡血般没头没脑地说。
“说不求是假的,目前只能先无愧于心便好。”颜倾诚说。
“女朋友怎么样了?”欧阳慕霜没再接下话题,问。
“什么女朋友?”颜倾诚懵了一下,问。
“周紫含。”欧阳慕霜和颜倾诚一起参加过北京的那次培训。
“那不是我女朋友,人家有男友。”颜倾诚说,“再说,我对她也没什么兴趣。”
“男朋友是个极其不稳定的存在。”欧阳慕霜轻蔑地说道。
“但他目前依然存在。”颜倾诚说,“至少礼节还是要有的。”
“晚上一起吃饭。”
“好。”颜倾诚说。
傍晚,颜倾诚和欧阳慕霜驾车来到海边一家卖活章鱼的小店,两人盘腿坐在桌前,看着被切碎的小家伙仍然在试图爬出盘外。颜倾诚加起一段触角,沾了酱汁,用生菜一包,放在嘴里。
“那个要爬出去了。”欧阳慕霜指了指颜倾诚一边的一个小触角,只见小家伙的一部分仍在碟边奋力挣扎。
颜倾诚腾出筷子,夹住它,放在盛着酱汁小碟子里,残忍欣赏着它生命中最后的一次畅游,“你看,它曾经自由自在活跃在海洋之中,也许一样还怀有什么理想。”
“可不是,但处境变了。”欧阳慕霜说,“万物不都是如此?你我,这章鱼,这碟子桌子,还有老板,一切地一切,所有的所有,不都将化作沙子?这世间哪有永恒?”
“那么沙子不就是永恒。说真的,别老说我,你也该有个宝宝了吧。”颜倾诚将触角夹起,放在嘴里,非常低情商地换了话题。
“疼呀。”
“你不最终沙子么,还在乎什么疼。再说,不是有无痛分娩么,我妈妈说生我时候没事呀。”颜倾诚又加起一段触角,这次沾了点香油和盐,直接放在嘴里,事不关己,若无其事地说。
“等再稳定些。”欧阳慕霜像是深思熟虑了下地说。“现在经济也成问题。”
“你说父母爷爷奶奶那辈,生活那么困难,饭都吃不饱,还动辄一家四五个孩子,不照样养大?怎么现在却一个都养不起了?”颜倾诚操前卫心地问。
“倒也是,可现在就是这样,也没人说不对,过去自然也是没有。这是社会科学,没有标准答案,我们只需要自圆其说。”欧阳慕霜夹起一小片泡菜,吃掉,“不说了,烦死。”
“都一样,生活就是被各种事情所折磨。”颜倾诚说。
“哎呀,除了生死,没有过不去的坎。”
“‘各种事情’也包括生死吧,另外,这道坎,也是能过去的。”颜倾诚又说。
“是呀,难道过不去,就可以不过了么?只求生活安稳一点,就可以。”欧阳慕霜说。
“我们都一把年纪了。”颜倾诚说,“可是,仍然一点都不稳定。”
“也是呀。”
“没有稳定,所有的幸福和悲惨,都只在当下而已。”颜倾诚继续加油添醋。
“可不是,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呢。这份工作,也不知能干到哪天。”
“人有能力在,总是饿不死的。”
“是饿不死,可活着是为了这个吗?”欧阳慕霜问。
“也是呀,除了饿不死之外,还为了什么呢?对于我们来讲,显然是为了过上美元成堆,美女如云的生活呀。”颜倾诚要了一瓶烧酒,说。
“你那样开心就行。”
“这也是你们的权利与自由。”颜倾诚说。
“我不需要。”欧阳慕霜说。
“我也不需要。”颜倾诚反转道。
“别说这种不可能的事了。”欧阳慕霜不知道指得是哪件地说。
“说真的,你说我们就这样一直呆在这里吗?”颜倾诚换了话题。
“指哪里,单位吗?”
“单位……也可以包括韩国吧。”
“不知道,我是走不了吧,父母和我都出生在这里,我也嫁给韩国人了。怎么走,去哪儿,有无必要?和你不同。”
“我也走不了呀。”颜倾诚说,“已经来了这么久,回去的话,先不说未必找得到好工作,生活的一切,岂不是都要重新开始?简言之,回去就没什么了价值。”
“你说对于一个人来讲,最重要的是家庭还是事业?”欧阳慕霜说。
“当然是家庭,没有家,就没有幸福。”
“那你可以抛弃事业呀,还是比我自由的。”欧阳慕霜说。
“也是。”
“我已经不太像中国人了,语言问题不大,心没有问题,可我不可能比你了解中国。”欧阳慕霜接着说。
“也是呀。”
“你比我离得开韩国。”欧阳慕霜说。
“是呀,虽然我也仍然没有抛弃掉眼前的一切的勇气。”颜倾诚说。
“你眼前有什么?”
“工作,朋友,车。”
“有家吗?”欧阳慕霜问。
“是呀,仍然一无所有。”颜倾诚回答。
“冬天快过去了,春天不会远。”
“这话我听了一千八百多遍,但我仍然相信会的。”说完,颜倾诚又夹住一段儿仍然想爬出碟子的触角,放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