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又是一个阳春月。
正是:
春风习习湖面皱,
万千柳条挂绿无。
一目荒草多期待,
百亩梯田催耕牛。
幼虫破土望高天,
残冰潜流顺河走,
最是一年良辰时,
未晓何人还存忧。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果一个人种下了祸因,总是要得到报应的。
郑小立的小快船竭尽心机驾驭,穿过了层层波浪,一次又一次险中得脱。
由于心理压力过大,对政界的事情颇感厌恶,现在基本退居二线以求在家中静心安神。
谁又料老来难安,平地上旋起一股阴风,直让他如坠冰谷,望天兴叹,
看起来人世间都是天数注定。
自作孽不可救,黄金路上更容易让人眼花缭乱迷失方向,更容易脚底打滑栽跟头。
这要从年前的农民上访说起。
处在离县城不出十里地的五庙村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村里人口也就是五六百号.
这几年凭着村里有煤炭资源都每年分到了钱,腰包渐渐鼓了起来.
再加上村里地面平整紧挨县城,地价也是嗖嗖猛增。
书记村长财大气粗,拿着一副四平不稳飞扬跋扈的架子。
村民们怨气很大。
前几年因为占用耕地搞建设就引起过部分村民到镇里告状。
城关镇的书记是新来的年轻人,对原来的情况不明。
再者里面涉及刚调到县委办当主任的上一任吕书记,更涉及到县里方方面面的人情纠葛。
新书记就委托镇长负责承办此事。
镇长在城关镇多年又是当年吕县长的得意门生,这几年对所辖的各村的情况了如指掌。
岂奈他私心极重,早已与镇里几个县城周边大村的私人关系发展得讳莫如深。
一看到有村民们闹事,他的心就先已和各村的书记主任贴在了一起。
一听说书记要他全权办理,义无反顾毫不推辞。
他也别无他法,按照以往的处理经验只能采取一安慰,二吓唬的手段。
所谓安慰就是把村里书记主任抡在一块给他们下债,让他们准备银两打点抚慰村民。
这些村干部都是在村里扬武扬威的主,身上抖一抖都会流出油来。
他们头上的土乌纱全凭镇长的照看,镇长的话就是皇上圣旨,不敢有半点违拗。
再说村里的账上有的是钱,根本就用不着掏个人腰包。
只要镇长大人放话,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所谓吓唬,用镇长的话说就是下户搞调研,每家每户进行亲民座谈,给农民算账。
种粮食一亩地能收多少粮食,价值几何,所有的损失统统包在他的身上。
用他的话说就是镇政府不会亏待所占耕地的农民。
镇政府每时每刻都在心系着大家。
顺着来可以多得好处,如有忤逆不仅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还会受到打击和处罚。
要说镇长还确实不是一般的人物。
要不然他也不会让吕县长(原来的镇书记)信任,更不会在城关镇当这许多年的镇长。
书记换了好几个,哪一个上任也必须得到他这个镇长的帮助才行。
当然,他有足够的手段让镇里有钱花。
书记都能共享荣耀,每年的三干会上城关镇都是拿一等奖。
关键就是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老油条也万万没料到要栽倒五庙村的事上。
当徐艳丽急匆匆地把那个镇长被纪检委调查的事给郑小立带回来的时候,郑小立难以掩饰他的不安。
他正无所事事地在书房练着狂草书法。
一听徐艳丽说镇长被调查是因为五庙村三分之二的耕地以及部分房舍地基塌陷,心中就开始装进了一只小兔,安静不下来。
他无神地跌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演着木偶童话故事。
徐艳丽仍然在旁边说:“这次村民们把镇里和县里告到了省里,省里高度重视,成立了专案领导小组,现在被调查的有村里的村官也有镇里的镇长和一个副镇长,听说还有土地资源局的局长。吕县长已经退休还要被约谈,看上去这次要拍不少苍蝇——”
“够了!”郑小立心烦意乱地对徐艳丽说。
声音虽不是特别高,却使徐艳丽非常惊诧,不高兴地扭身走进了厨房。
“我的好老婆,这下子要真的搭进去了!当初我负责分管煤矿的时候就执意不批五庙村附近这一块地下资源,让他们向南开采,可是——唉!”
郑小立说到这里,徐艳丽才返身回来,似乎想到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低声细气地:“只要那村长不把送咱的十万元钱说出去就没事,咱那时也都是为他们好,他们哪个心里不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也许——”
徐艳丽一脸愁眉。
“不要幻想好事了!徐艳丽,你一生想着做人上人,当时候这种人你压根就不应该让他走进家门来!”郑小立的声音大了许多。
看上去追悔莫及。
“我知道那镇长和你是好关系,当时候要不是镇长提前给我打电话,我能随随便便地接纳他介绍的那个土村长吗?土里土气的,一副土财主样,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恶心!”徐艳丽在一边嘟囔地说。
“恶心?徐艳丽,你恶心人,会恶心钱吗?——啥也别说了,就等着纪检委那帮人叫咱吧。”郑小立显得木然而有气无力。
“要是上面不提到咱,那村长也许不会说。说了咱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再说既没有录像又没有证人,凭他一句话就能定性?”徐艳丽还在心存侥幸。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的太太!现在的廉政风声多紧,省里市里的大干部都一个一个落马,何况是咱!那村长不说,谁敢保证镇长不说?到了这个时候,谁不想在大海里找一块木板,即使救不了命也能多扑腾一会,何况我是他们的领导,这种责任他们会揽下来?大难来时会各自飞的。”
说到这里,郑小立把无神的目光收回来,“就是他们想揽也未必能揽得起啊!”
那一夜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合一下眼。
郑小立的心脏就像有一根绳律着,大脑稍一迷糊心脏就是一阵突突的急跳。
尽管他们上床后背靠背谁也不再说话。
但他们想了很多很多。
从上班到结婚再到镇长,书记,县委副书记;
教师,文教局,副局长,文化局局长。
在他们眼前闪烁着一张张阿谀奉承的笑脸,就像一张张画下的面具一样。
他们的人生路可以说是一马平川,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他们一直是生活在高高在上的最上层。
没有想到现在会这样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是后悔还是自责谁也说不出来。
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历史可以倒回来重来一遍,他们一定会老老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但是一切都不会重来。
他们的垃圾也只有他们自己去清理。
在他们战战兢兢地挨过一天之后,门铃最终被按响。
来者不善!
检察官的到来完全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好在前一天晚上他们把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向郑续做了交代。
郑小立最后的一句话也许对郑续最有用最有意义:“儿子,做一个平凡人,远离权钱,靠自己汗水挣来的东西才最踏实最幸福。”
郑续望着父母两眼的泪水流了个稀里糊涂。
然而,在他的心里对父母没有一丝的怜意,更多的反而是恨!
这样一个家庭,这样的父母曾给过他光显的荣耀和安逸。
那种荣耀是在别人羡慕的眼神中领略到的。
此时此刻,一切都将要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就像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一样虚幻无形。
而曾经有过的安逸已经在高考失利中得到了不幸的验证。
他没有像同学那样好学与付出,名落孙山的结局也是必然。
他从未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担心过,也从来也没有把未来与读书和成绩挂过钩。
他更没有想到老天的脸会说变就变,所有的事情都突然得让他不知所措。
而今他不得不直面现实,直面社会,直面生活,直面风雨。
郑小立夫妇被上级调查在冯阳一个不大的小县城里简直是头号重大新闻。
大街小巷无处不在议论无人在谈说。
郑小立在冯阳县是第一个副县级被查的领导。
而徐艳丽又是二进宫。
老百姓不知道应该把他们归到“老虎”类,还是“苍蝇”类
有一点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对贪官污吏,玩弄权术的官无不嗤之以鼻深恶痛绝。
把这些社会的蛀虫挖出来群众无不拍手称快。
过去不长时间,人们突然发现郑小立的儿子郑续消失了。
吴成德、冯清水、武学兵、武荷香知道郑小立的事情后都想去他们家安慰看望一下郑续。
但没有谁能叩开过郑家的单元楼门。
问对门的邻居也说近期没有见到过郑续的身影。
他去了哪里成了一个谜。
他的失踪更给了人们许多猜测,或许带着一些同情和担心。
田禾禾这两天也是茶饭不思,被田广荣关到家中不让出去,而且还专门让韩源陪着他说话
韩源是现任副县长的儿子,看上去也很诚实。
见到女孩,特别是田禾禾就有一种羞涩的样子。
田广荣安排让他多陪着禾禾,言外之意不用多说也能看出是有意把他们往一块撮合。
一方面是让陪田禾禾,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看守田禾禾。
对韩源,田禾禾一点都没有男女朋友那种感觉。
但不知为什么却又恨不起来。
她发现韩源是个很善良很真诚的男孩子。
前几天郑续给她打来电话,她不方便,没有出去。
另一方面,她还想吊吊郑续的胃口,想考验考验郑续。
心想如果自己在郑续心中位置真的重要,郑续一定会不顾一切闯进来找她。
不管怎么说,她至此之后就没有主动出去见过郑续。
尽管二人偶尔会在手机上说会儿无关紧要的话。
突然有一天她感到了惊慌失措。
这时,娇养成性的田禾禾才猛然发觉已经抓到手心里的沙粒将于流尽。
那是她在不经意间看到手机上的一条短信。
赫然醒目的几行字,是郑续发来的。
就像一道道闪电,一声声惊雷,让她在刹那间感到天晕地转。
她发疯似地向外冲去。
韩源在身后的喊声根本不在乎,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听见。
“禾禾,我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但是,现在很难。
我要走了,到远一点的地方去,虽然不知道前面的路会不会平坦,但我已经没有了选择。
我走了,你忘记我吧。
奥,对了,我要关机了,永远关掉。
你也不用再联系我了,祝你幸福!”
她不顾一切地跑去郑续家。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天郑家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用力地敲打着郑续的家门,使尽力气大声呐喊着郑续的名字。
楼道里出来好几个人。
对门的女主人对她很客气也很同情:“闺女,你是老郑家什么人?他们家这两天好像已经没人在住了,你就不用再喊了,回吧。”
随后,所有人都退回了各自的家中。
楼道里空荡荡的。
田禾禾的身体软绵绵地靠在那扇冷冰冰的黑门上。
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留下来,凉丝丝的。
她真想大声地对着这扇门大喊:郑续,我爱你,你不能对我这样,你怎么能这样!我不许你这样!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但是,嘴唇哆嗦了几下,喉咙始终没有发出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