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星无月。
无数火把将神臂城照得雪亮,于江风之中猎猎作响。
半坡之上,有一座巨大的石雕,雕刻的乃是一条大蟒蛇紧紧缠着一只大乌龟,栩栩如生,宛如活物,于夜间看来,分外的阴森,瘆人。
“奇怪!为何还是找不着方类聚和白羽的尸首呢?”
余焕铁正率众清理着战场,眼看即将清理完毕,却仍未发现二人的尸首,环顾左右问,沉声问:“还有谁看见过没有?”
身边的跟随者均摇首否定。
余焕铁面色一变,思忖片刻,急声道:“速传我的话下去,大家先别忙乎啦,全都给我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所有人均围了过来,不少人以狐疑的目光望着他。
余焕铁神情肃然,朗声道:“之所以将大伙儿叫过来,就是想确定一件事:请问,你们之中有谁杀死过方类聚,抑或白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摇首,有的茫然,有的默然。
余焕铁慢慢扫视了众人几遍,冷声道:“这么说来,是没有了?”
不少人摇首,其余均低首不语,却没有人回答他。
余焕铁紧咬着下唇,面色阵红阵白,忽然嘶声道:“这么说来,定是躲起来啦!……还傻站着干嘛?!赶紧去找呀!!!”
唐立峰见他行事霸道,竟然当着自己之面,对自己的属下们发飙,心头甚是不悦。可想想若非有他相助,根本就拿不下朝天堡和神臂城来,便忍气吞声了,挥手道:“听到没有?快去找呀!”
众人忙分头行动,直忙乎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纷纷回禀的结果,均是未曾发现二人的踪迹。
“他妈的!究竟躲到哪儿去啦?……再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找出来!”
余焕铁暴跳如雷,猛力拍打着蛇缠龟的石雕,大地微颤,石屑激飞。
众人见状,均自忖没那石蛇和石龟那么硬的身板,骇得不敢作声。
“我在想……他们是不是已逃出城去啦……”蔡振雄虽也害怕,可立功心切,硬着头皮喃喃道。
“哦,逃走了?……你看见啦?”余焕铁霍然转首,狠狠得盯着他的眼睛。
“那倒没有……”这刀锋般的目光,令蔡振雄心头发怵,所以语声微颤。
余焕铁冷笑一声,又转向众人,“还有你们……谁看见过?”
自然没有人应。
“……据我所知,这城中有密道,通往城外的……”
“什么?!……在哪里?怎么不早说?!”余焕铁激动得一把按住蔡振雄的肩膀。“快带我去!”
蔡振雄疼得牙关紧咬,颤声道:“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只是听说有……余大哥,请放手……”
余焕铁蓦然惊觉失态,忙松了手,拱手歉然道:“对不住!真对不住!蔡兄,我给你赔不是啦!”
“没事!余大哥不用客气!”蔡振雄揉了揉仍隐隐作痛的肩膀,道:“兄弟我虽不知那密道具体在哪儿,可却曾听说过,就在这蛇缠龟的石雕附近有……”
“哦?……是麽?”余焕铁愣了愣,旋即面露喜色,大声叫道:“你们都听见没有?在这附近就有密道!方类聚一定就是从那密道逃走的!快去找!细细的找!一定给我找出来!”
众人又打着火把四处寻找,霎时忙作一团。
忽然,一名帮众兴奋的大叫道:“看,这儿有个山洞,洞口还有血迹哩!”
话音刚落,余焕铁已飞身赶至,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火把,弯腰查看。
这是一个甚窄小的山洞入口,仅能容一人爬入,洞口上方有一块凸起的山石遮挡,若不走近身来仔细观察,甚难发觉。地面之上血迹斑驳,一直往洞中延伸而去。
“贺护法,烦请带几名兄弟跟上,咱们一道去追踪!”
余焕铁向贺护法招招手,执了火把,当先爬入洞中。
贺护法忙带领了四名武功较好的属下跟在身后。
六人鱼贯而爬,好在进了数丈之后,洞身逐渐宽阔,并终于能站起身来。只是氧气逐渐稀薄,致使火把纷纷熄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六人愈发小心翼翼,只是慢慢摸索着前行。
行出约莫大半里地之后,忽感凉风飕飕,袭面而来,当是江风吹入了洞中。
余焕铁大喜道:“有风!外面吹来的!果真能通到城外!”
复行数十步,洞中已然有了光线,最后竟能看见天幕之中那些闪烁的寒星。
四人披着月色出了山洞,但闻江风呼呼,江涛阵阵,原来已然身处于长江之畔。
※ ※ ※
江畔。月色凄迷。
黑黢黢的江滩之上,方类聚若丧家之犬,背负着白羽没命价得狂奔着。
白羽紧紧按住鲜血狂涌的右肋,疼得牙关直打颤,不停地求肯着:“大哥,放下我!快放下我!……我不行啦!别管我!……你走!……”
跑了好一阵子之后,方类聚终于停下脚步,将他斜依在一堆乱石旁,晃亮火熠子看了看伤口,喘息道:“暂时……追不上的……我来给你裹伤。”
“不用!……你快走!”白羽以血淋淋的双手推他。
方类聚并不理会,自怀中摸出一瓶金疮药来,将药粉悉数倾倒于伤口之上,脱下衣袍,“嗤啦”声中撕作好几条,捡了两条绕腰身紧紧裹住伤口;将余下几条结成布绳,背上白羽,以布绳紧紧捆缚于腰间,复又大步流星得奔跑。
方类聚不知已逃出了多远,反正早已累得大汗淋漓,如牛的喘气之声逐渐变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亦软得开始有点不听使唤了。
白羽迷迷糊糊地道:“放下我!……大哥,快放下我!……我不成啦!……你走!你走!……”
方类聚紧咬牙关,仍奋力坚持。
“大哥!……别这样!……这样咱们都逃不掉的!……快放下我……快!快!”白羽拼命挣扎。
“别乱动!……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方类聚被晃动得踉跄了几步,生气得呵斥道。
白羽终于不再挣扎,紧紧搂着方类聚的肩脖。英雄一世的他,忽然脆弱得像个小孩子,狂涌而出的泪水,霎时湿透了方类聚的后背。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方类聚终于累得跑不动了,便艰难地将白羽靠在一棵树干之上,仰身躺倒在湿冷的林子里,浑身软得连指甲盖也抬不起半分。
“大哥……咱们这是到哪儿啦?”白羽扫视了周遭一番,发现全是黑乎乎的树木,看树形,似是桂圆树,便不安的问。
“我也……不知道。”方类聚喘息道。
“呜呜呜!……”白羽忽然掩面饮泣。“大哥,咱们的神臂城……也丢啦!呜呜!……”
“丢了就丢了!……哭什么哭!……以后咱们再找机会打回来!”
方类聚安慰一番之后,起身道:“咱们走!到青城山找掌门师兄去!”
话音甫落,忽闻来路隐隐有人声,里许开外的林中似有火光透出。方类聚料想乃是追兵,心下大为惊骇,以目前的体力,跑不上二里地,便会被追赶上的。
该怎么办呢?方类聚急得如热锅之上的蚂蚁,环顾左右,决定还是先找个藏身之所。
可悲催的是,他突然发现,周围连一户人家也没有,亦没可供藏身的草丛。正慌乱间,忽见身旁的桂圆树粗大,枝叶茂密,心头一动,便背上白羽手足并用,爬到最为茂密的枝桠处,哑声道:“好像是敌人追来啦,别作声!”
刚藏身毕,便见六人举着火把飞奔而来。方类聚定睛一看,心头大震,跑在前头那二人,不是余焕铁和贺护法是谁?
好在六人经过树下之后,继续前跑。
方类聚刚将提到嗓子眼上的一颗心放下,忽闻余焕铁道:“不对劲!怎么没有血迹和足印啦?”
六人忙停下脚步,举着火把四处查看。贺护法亦道:“既没新鲜足印,也不见星星点点的血迹啦!看来,咱们是追过头啦!”
一边说,一边往回搜索而来,行至方类聚藏身的树下之时,忽然停下脚步,弯下腰去,以火把照了照地面,喜道:“余大哥,这儿有新鲜的足印,并且尚有几滴鲜血哩!”
说过之后,不闻他答复,心下微奇,抬首一看,却见他正负手站在身旁,冷冷得望着树梢。
“方类聚!白羽!请下来吧!我已听见你们的呼吸之声啦!”余焕铁的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树枝微动中,方类聚背负着白羽慢慢地滑身而下。
“给你们一个机会!”余焕铁瞄了一眼狼狈且沮丧的方类聚一眼,冷峻地道:“束手就擒,留你们一个全尸!”
“做梦!”白羽背靠着树干勉强站立着,英雄气概虽存,可惜手中已然无刀。
方类聚仗剑护在白羽身前,厉声道:“呸!道门败类!来吧!今日,就算你能取了我兄弟俩的性命;他日,方某化作厉鬼,也要找你索命!”
余焕铁大怒,紫光幻影剑“锵啷”出鞘,一振腕,剑身之上蓄满了幽兰空谷神功,但见一片迷蒙的剑影,幽灵般得向方类聚罩落。
方类聚以“五星聚会”的救命绝招一连挡了两记,却再也挡不住幻影神剑三大杀招之一“苍山幻影”。
“噗!”
紫光幻影剑透胸而入,直没至柄。
方类聚呆呆得望着天际那弯清冷的月,软软跪倒。
白羽目眦欲裂,恶狠狠得往余焕铁和身扑上,贺护法眼疾手快,手中追魂剑电闪而出,一剑穿心而出。
余焕铁的喉间蓦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嚎,猛地拔出宝剑来左右一划,两道紫光飞闪而过。
鲜血激射中,方类聚和白羽的人头几乎同时飞出,血淋淋得滚落在地。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江湖,是一条不归路。
——人在江湖,命不由己。
——江湖情仇,碧血洗。
——这,就是江湖人的悲哀。深深的悲哀。
鲜血,浸过草丛,滑过石滩,汩汩漫入江水之中。
江水呜咽。
江风咆哮。
余焕铁望着手中那滴血的剑尖,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