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泽骏的单车
书名:沙滩上的少年 作者:杨宛成 本章字数:4122字 发布时间:2022-05-08

童年,每当我们在沙滩上提起这两字,夏泽骏就会陷入到低头的深思,他没有难过,没有笑容,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个面瘫。在他叙述的回忆中,就像是一个偷了橡皮的孩子,在主动跟老师认错一样:


“我从来就没有感受到家的温暖。不知道为什么,我家就是那样,相反我还要去考虑他们的感受。”


我爷爷过去是军人,父母同样也是,所以我的家庭也被潜移默化变为一个军事家庭,在这个家只有绝对的命令,绝对的服从,这是我爷爷定下的规矩,但我从没见过别人的兵爷爷会是那样对待家人的,即使他是军人。


因此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爷爷自身的刻板造成的,我从小的一切喜好都必须要遵循他的意见,我感觉了失去了很多,就像没童年一样。


我要小心翼翼的看着电视,因为爷爷不允许我看动画片。在他回来后,每天还要被强制和他看上一个小时的新闻频道,在同龄人中常常聊起的动画,在那个时候我是多么想去看看,而我就像是一个异类一样,脑子里只有新闻和成人所谓的成熟电视剧。


在他们每天夸夸其谈的《虹猫蓝兔七侠传》,《秦时明月》,《数码宝贝》,急先锋,霹雳火还有什么九天雷霆双脚蹬……我在当时就在想,那到底是什么啊?


当我忘记这一切,拿起人生中的第一本漫画回到家里的时候,爷爷便立马抢在手里,当着我的面扔在炉子上,烧得干干净净。


他严厉的告诫我说,不要去看那些东西,它会影响人的思想,让人变得不正常。然后他又打开了电视看着新闻,看着他自以为对的电视剧。而我的父母一概看在眼中,他们也十分惧怕爷爷,妈妈常常含泪抱着我说:


“听爷爷的就行了。”


那一天我感受到了妈妈悲楚,父亲隔着远处看望的无奈,以及哥哥姐姐的彷徨。而在我回去学校,凭借自身知识获得班主任赞赏时,四周同学,完完全全不知道我所说的是什么,因为他们没人看新闻,好像只有我一个。


那一天我苦笑道,原来看新闻还是有用的啊,但除了老师,身边没有一个人为我真正喝彩,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九天雷霆双脚蹬……


后来我换了一个同桌,她似乎很想和我做朋友,但我对于她的话题,从来都接不上,主要是她是个女孩子。那个时候谁要是和女生玩得很好,好像身边的男生都会笑话一样,开始我很排斥她的各种提问:


“喂!泽骏!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啊?”

“你是不是读过很多书啊?”

“你有没有读过哈利波特?海底两万里?”


我摇了摇头,理直气壮的告诉她:“我读的是资治通鉴,道德经,金刚经,论世界经济道德人文主义发展,论古代罗马。”


本来我还是想说更多,让她觉得我很讨厌,是在活生生的炫耀,她却豁然哑口的望着我说:


“哇奥!你好厉害!下次老师说出了什么课外问题,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还有你怎么读那么经文啊!你神经病吗?”


我呆呆的看着她可爱的笑容,眼角顿时就湿透了,卑微的点了点头。然后我和她就成为了朋友,当天我和她一起走出校门,一起回到各自的家,这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异性朋友,她叫安雅。


第二天课堂上,在英语老师拼写单词,疑问谁知道曼德拉的时候,我写上了纸条,给她递了过去,她站起来答复道:


“老师,我知道他是南非前总统,也是世界非暴力反种族隔离的领导人之一。”


英语老师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再次疑问:“奥?那你知道什么是非暴力吗?”


我快速写上纸条还没递出,但她却直接回答出来:“是以和平方式抵制不合理的政策制度还有领导,在印度是甘地,在美国是马丁路德金,在南非则是曼德拉,他们被统称为近现代促人文主义发展非暴力三杰。”


听到这个答案,我惊呆的望向安雅,没想到他所知道的,既然连我都不知道。安雅对我笑了笑,但我感觉她像在故意等待我的答案。我变得麻木,这一刻班上为安雅发出了震惊的掌声,原因是她不仅仅知道这些,还看过巴啦啦小魔仙。


那天放学后,我一人沉默的走出校园,因为安雅今天开始骑自行车了,而我不仅不会骑,连车都没有。


身后的铃铃声响起,安雅疑问我,为什么不等她?我低着头,依然慢慢向前走着,她骑在了前面,拦住我的路。我想绕过去,她立马抓住我书包说:


“今天谢谢了你啊,来,这个是给你的回报。”


我傻眼的看着安雅拿在手里的摩托机器人说:


“这是什么啊?”


安雅:“你不是想知道九天雷霆双脚蹬吗?这就是九天雷霆双脚蹬。”


我接在手里,看着它,原来它是一个摩托机器人啊。安雅问我,你会骑车吗?我摇了摇头,安雅要我直接坐上去,她便载着我回去了家的路上。我在后面紧紧的拿捏着玩具,对着安雅说,你今天其实知道吧?为什么要等我的答案呢?安雅单车踩的很缓慢,像是要停下,又不会停下的样子。


“因为,我没那个勇气。”


“勇气?”


我掰开机器人,原来还可以变形,太厉害了,然后看着机器人说,其实我也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安雅停下自行车,转过头来笑着说,我知道,是孤单。


那一天我们就什么话也没说了,她走的时候问我,你不准备骑自行车吗?我点了点头,是想说,我可以。


安雅笑着说:“好,那你要是不会骑,我教你。”


我很幸运安雅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个,谢谢你的九天雷霆双脚蹬了。”


安雅踩着自行车回家而去大声说:“笨蛋!那是风火轮!是一部叫洛洛历险记的动画片。”


转眼,安雅就离开我的视线,进屋后我就把玩具偷偷藏了起来,又偷偷打开电视,好在爷爷今天去到乡下和其它几个爷爷喝酒去了。所以我就能放肆大胆的去看电视,但找了很多频道,还是没有找到洛洛历险记的动画。


我只好去到小卖部买了一个光碟,最后用了整整一夜看完了那个动画,醒来时,爸爸妈妈睡在我旁边。但当时,我脑子里想的是霹雳火好帅,风火轮原来这么搞笑,动画果然很好看,但遗憾的是那个动画似乎没有结局。


回到学校后,我拿着安雅给我的九天雷霆双脚蹬和男孩子们玩在了一起,我和他们角色扮演着里面的机器人,才知道这是多么有趣啊。后来安雅又教会了我骑自行车,当时我很开心,因为终于能和安雅一起回家了,但和我玩得好的那帮男孩子,便开起玩笑说,安雅喜欢我或者我喜欢安雅。


之后为了逃离这种声音,我们的关系也就渐行渐远了,我看见她,很少再抬头,她也不再等我回家,而我也没兑现诺言,说服爷爷给我买自行车,直到她转校去到其它地方读书。


之后我从她的朋友那里知道,安雅其实一直在等我回家,而我一直没有骑上单车,因为爷爷不同意我买单车,他觉得我还小不适合骑,毕竟我们家离学校也就一公里左右。但是安雅呢,她的家却很远很远,我是唯一和她顺路的同学。直到长大我才知道,原来安雅那天,是因为孤单才走的。


这样状态我一直持续到高二,有一天我忽然就醒悟过来。我想摆脱家庭的束缚也就迎来了人生中的叛逆期。我选择了住校,学会了抽烟,又和同学逃课,学会了泡吧,也交往了一个女朋友,我以为我走出了他们,其实我还在被他们束缚。但当我尝试去反抗,想要争取去做决定时,那一年的成绩也因此下滑了200多名……


爷爷知道我成绩下降后,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既然是拿出我偷偷买的玩具,模型,漫画书,还有各种小说。他以为是这些东西干扰了我的思想,让我变得堕落,那一天我终于隐忍不住的怒吼而出: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啊!”


我含着眼泪逃离了家,去到隔壁公园里。那晚做下一个选择,那就是踢足球,这一次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自己,因为在那个悲伤的傍晚,我在公园的电视上看见了世界杯选拔赛,中国又输了,就像是所有人都在找问题,都知道问题,没有人解决问题一样。我觉得我要去踢球,便在第二天去到学校的校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爷爷却同意了这个选择,而我父母却在反对。


高中毕业我以二级运动员的身份,去了我们省的足球大学,但对于青年运动员来说,过渡到职业性就需要进一步去到更好的职业学校进行培训,教练报上了我名字。而我则告诉了爸妈,因为学费昂贵那一刻他们都不支持我,我才落寞的感觉到,自身的无能为力。最后我换了专业,选择了汉语言文字,同样也是一个没有什么卵用的专业,但却在后来,让我了解了我自己。


那段期间我陷入到情绪的低谷,我把这一切的过错都归结在家庭身上,当时的我认为是他们剥夺了我的童年,又斩断了能去选择的青春。我离家出走了一天,住在高中同学家,就当去到他家的第一天起,那种悲凉,立马就贯穿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原来他可以不听他爸爸的话,也可以顶他的嘴。原来爸爸也会自己承认错误,妈妈也可以和女儿一起逛街成为朋友,家人可以和孩子一起玩着游戏,一起打球有着同样的兴趣和爱好。他的奶奶也会和他一起去骑单车,一起去爬山。他们家没有上下等级观念,没有绝对的命令服从,更没有很多的条条框框束缚。一股恶心的味道上升到了我的喉咙,转眼我便跑到了外面垃圾桶,吐了个干干净净。


我在反感着这一切,不,我是在反感着我自己,我的原生家庭。为什么别人的父亲是朋友,妈妈是姐妹?长辈是知心?但我的家确是那样?我回到了家准备将这一切的愤怒发泄在家中时,留学的姐姐却先我一步:


“为什么?我们家是这样子?”

“我们就不能有个正常的家吗?”


爷爷当时没有说话,姐姐却被一脸泛红的爸爸扇了一巴掌,啪!姐姐瞪着红红的眼睛掩面难过离开,便在留学的两年里,没有回来过一次。


当时客厅电视正播放着《井冈山》而我脑子里还想用反围剿战争的例子,来反驳我爷爷时,他严肃的站起来说:


“家里一切,我说了算!你们不满意,可以滚!”


之后我也选择逃离了家,在离家4公里外的公园里大声吼道:“李德是错的啊!”


之后为逃离他们的安排,我考上了研究生去了更远的省份,更远的城市,直到现在依然还是一个人。因为我似乎走不出过去,也无法面向更好的未来。那夜我在图书馆想起了童年的唯一朋友,那个让我走出家庭束缚的人。回想起安雅,我更多的是遗憾,他瓦解了我的孤单,而我却没有陪伴她回家。


第二天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沿着那条通向安雅的路,骑了很长很长。才体会到原来一个人的路是这样孤单。在黑夜里,我遇见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他的车似乎坏了,只好一个人坐在路边拿出几瓶啤酒,独自畅饮。我把单车推到他旁边,惊呆的看着摩托侧面的图案和文字:


“九天雷霆双脚蹬。”


他给我递来一瓶啤酒,我接在手里打开了它,坐在了他的旁边笑着说:


“风火轮啊?”


那一晚,我们彻夜畅谈,聊了很多往事,他说他无法感同深受,而我也坦然接受,毕竟人是不一样的。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时他已经走了,而我呢,似乎看见了安雅有人在陪她回家,铃铃声响起,这一次她走得并不孤单。而我在昨天梦里,我梦见了一片海,一片沙滩,还有几瓶啤酒。我整装好行李,决定骑着单车去向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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