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夜,雾蓝色的烟雨让千万条道路越发迷蒙。
白斯寒已尽量不走那些迷惑人心的石路,而带着红叶翻越一座又一座石丘,今夜,景色才有所变化。
不知不觉,周围的蓝石已逐渐消失了踪影,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山野崎岖之地。
红叶被草地里的石头绊倒在地,却不觉得疼,抬头便看到了一只手伸到了眼前。
“我背你走一段吧。”白斯寒轻声道。
红叶倔,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摇头拒绝:“别了,你还是保存体力,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事。”
光与影重叠描绘出入夜的山光水色,白斯寒举目而望,两侧山岩高耸,前方似有溪流声。
“这儿好熟悉啊……”他暗暗自叹。
红叶凝眸远望,有些兴奋地扯他的衣袖:“你瞧,前面有一条小溪,我们过去看看有没有鱼!”
他怀着猜疑伴着红叶往小溪的方向走去,可还没走到溪边,天色转瞬明亮。
天亮了?
红叶蹲在小溪边饮了两口清水,日光于水面折射出万道斑斓,她在水里见到自己明晰的一张脸。
“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
红叶起身环顾四面,久久不见白斯寒回应,再瞧他,已惊了脸色,一双眼直直注视着前方。
顺着小溪流淌的方向,红叶隐约看到了一座高大的隧道,黑漆漆的洞口正对着他们二人。
白斯寒不敢置信,浓黑的两条眉皱在一团:“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此地不是别处,正是云牙山谷,小溪前方是下了符咒的石门。
为何昨夜还在蓝石峡谷,今日竟走到了云牙山?
听罢他说的话,红叶抱着一丝侥幸,兴许蓝石峡谷还有许多未被人知的神奇之处,总而言之能到云牙山,便是幸事!
“去看看石门被破了没。”白斯寒道。
红叶不解:“被谁破?”
白斯寒这才将事情与她说清楚,原是当初来救她时留了后手,带在手边的弯刀并非真正的青色灭妖刀。
怕的便是自己不敌树妖,失手落进他们手中,这才将青色灭妖刀交付于狸吾。
红叶恍然:“你把刀交给狸吾?那他知道你独自去蓝石峡谷,竟不阻止你?”
“没有,我留了字条给他,告诉他刀藏在何处,也不知他找到了没,若是找到了,也许已经破了石门的符咒。”
红叶不想湿了鞋,便光脚踩在小溪中,轻柔水波拍打着脚腕,缓解了连日来的疲劳。
二人缓缓往前走,一言一语道着原由。
红叶继续问:“石门里头有什么?”
“青龙。”
“啊!?”
红叶觉得自己错失了许多精彩故事,徒然像个孩子缠着他,要他把所有始末告知。
而白斯寒也难得耐心,把望仙居至今的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听得红叶愣在了原处,顿时对石门内的事物生了怯意。
见她心生忧虑,白斯寒不过笑笑,牵了她的手也不安慰,只管往隧道深处走。
进入隧道,日光再无,今次未带夜灯,二人只得摸黑前进。
红叶紧紧依附着他,隧道内只剩水流声和他们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水流声消失了,山风吹谷的呼呼声也消失了,他们所处之地是无垠黑暗,连近在眉睫的彼此也看不清了。
“等下……”白斯寒停下了脚步。
“喂,你不觉得黑得不正常吗,我们脚下好像没有溪流了。”红叶说着,已是提起万分戒备。
“回头。”
只可惜,在白斯寒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除了手边紧紧牵着的红叶外,四处已空荡荡,没有一丝光线,没有半点生气。
脚底不再有水波动荡,如履在地面那般安稳,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饶是再冷静的人,此刻也有些慌了神,恐惧攥着二人的心,几乎不能呼吸,一刻钟后才缓了过来。
白斯寒刚要挪动脚步,却惊恐地察觉自己鞋尖已悬空,微微往前试探,原来前方虚空一片,更似万丈深谷一般。
他出声提醒红叶,却在下一刻被拉下深渊,伴随着女人尖厉的叫声,他将红叶护在怀里。
失了平衡的二人,在无尽黑暗中不断坠落,直到最终,双双迷失了自我,丢了意识,再无感触。
﹉
青柄的弯刀哐当一声被丢弃在地上。
石椅上,老树妖气得脸皮抖动,恨不得撕碎了闭目不醒的白斯寒。
幽森八卦祭坛,藤条铁牢里,白斯寒和红叶在地上相依入睡,做了两个月的梦。
老树妖打开牢门,五指掐在白斯寒毫无反击能力的脖颈上,唰的抽出一把刀来,刀尖偏偏不敢刺入。
“好个臭小子,竟敢拿假货来糊弄我!”
树孤公想想被骗的这两个月,自己如同傻瓜一般仔细研究那青色灭妖刀,便气不打一出来!
黑袍女人款款上前,笑吟吟道:“树公莫要气坏了身体,虽然白斯寒这小子是难搞了点儿,但至少现在可以控他梦了,两个月虽长了些,也总算没有白费。”
她的话令树妖稍稍安定了些。
也是,磨了两个月,总算令他在梦中交代了云牙山谷的事,兴许再过几夜,便能知晓入谷之法。
原是白斯寒与红叶从未逃离过八卦祭坛,在那夜打斗中,摄魂术令其陷入梦里错觉。
一切皆是老树妖的安排。
他看了看地上的弯刀,耐下心神:“你呢,还没搞定?”
“本已将成,哪知半路又被鬼舜的儿子抢走了,如今我也露了脸面,不好再行动了。”
不仅到手的鸭子飞了,连隐路鬼也失去了联系,多少让花绫临有些恼怒。
树孤公募地转身,一双浑浊如死人的眼瞳看进花绫临的眼里,反复试探,将威吓灌入其中。
花绫临避也不避,与他相照一步不退,末几轻轻一提嘴角,道:“树公莫不是怀疑我有二心?”
“花小姐何止二心,只怕有一百个心眼子在算计于我,哪日我这老妖怪死了,应是最称花小姐的心思吧。”树孤公逼近一步。
花绫临眉间微微一抽,立刻又舒展开来,如吃定了对方似的,浑不在意:“与其有空怀疑我,不如担心担心隐路鬼,若是他倒戈卸甲,助万花族来报仇,只怕不好对付哦。”
树妖面色一凝,悠悠走向石椅,一展披风转身坐下,默了片刻。
“前去埋伏,只要看到他们出了万花瑶台,杀了隐路鬼。”
花绫临眉目疏朗,笑得愉悦:“倘若隐路鬼真倒向万花族,我哪里斗得过,树公莫要害我。”
“我们蓝石峡谷里的人,哪个不被你算计在内了,你那毒虫喜爱的花粉只怕……在我们人人身上都留了味儿吧。”
至此,花绫临开始变了脸色,眼前这老树妖早已知晓她给所有人都留了一手,为何又配合着自己演戏。
既知她留了引虫的花粉,又如此镇定自若,还是从来不将她放入眼里,胜券在握?
树孤公勾勾苍老指尖,旁立的黑袍人递来一壶水,他咚咚咚一口气饮光,声色温润了些:“隐路鬼若不死,便是你死。”
他定睛看向花绫临,从她冷漠面容上精准抓住了一丝波动,甚是满意。
娥眉轻颤,唯唯允了一声是,便是抬足离去,身影消失在祭坛门外。
夜色幽静,铁牢里的男女仍在入睡。
树孤公坐在高处,身旁悬空浮着一面大镜子,枯黄的五指探出去,掌心覆在镜面上一片冰凉。
他的视线日复一日开始模糊,竟连镜中的自己也不再清晰,已没多少时日容他浪费了。
两臂默默收在胸前,比划着通天入地几个手势,口中念念有词,一连串咒语萦绕八卦祭坛。
催促着沉睡中的白斯寒,入梦,再入梦,梦里去寻那把刀。
﹉
云牙山上,老翁与白郡司相对而坐。
“梦魔?”老翁将手中的酒顿在嘴边,惊奇地看着白郡司。
树妖摄魂控梦,须得提前想好应对之法,而属梦妖的梦魔便是他最好的对手。
如今麻烦的是梦魔与雪妖同乡,皆在遥远的冰川雪山之巅。
白郡司若是去寻他出山,只怕会耽搁时日,也怕敌人趁云牙山群龙无首而见缝插针。
至此,老翁不可再做旁观人,毕竟都是子孙后代,做不到视若无睹,当真都像雪妖那般死得冤枉,他便是千古罪人。
“那你就去吧,云牙山我暂时守着。”老翁道。
白郡司看了看他,有些犹豫,神色清冷道:“你心思不稳,吊儿郎当,让你来不就乱套了。”
老翁一拍桌:“难道现在还不够乱,别再耽搁了,我可挂念我小孙子的命呢!”
指尖酒盏不自禁收紧,白郡司默是无言。